气象意义上的尴尬

发布时间:2021-10-14 20:04:03

如果我说,从现在开始,成人标准不再以年满18周岁为界限,而用另一个新的标准,以人的身长高低、即“身高意义”上的标准来衡量、决定,读者诸君一定以为是我在讲笑话、在讲故事。当然,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实生活中却有另一类似的版本,那就是“气象意义”上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就是这个“气象意义”,把名正言顺的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生生地排除在外了。

一、

2010年立春是2月4日,2月10日上海就打雷了。这是什么雷?当然是春雷了,可“气象意义”上偏要让人说是“冬雷”。但有市民不认可,提出质问,报纸上便出现了“前天打的是什么雷?春雷冬雷都不算错”这种搞笑、奇特、尴尬的标题和报道(2月12日《新闻晨报》)。

每年二、三月时,天气常常会忽冷忽热,气温会时高时低。今年也一样,气温升高了两日,“气象意义”又在说,什么什么时候可入春了。可老天偏偏不买账,第二三天马上降温。3月十几日时,“气象意义”说最近入春无望,可过了两三天突然宣布,说倒推过去3月××日开始是春天了。想不到,第二天早上的上海新闻广播就播质疑意见,说3月××日的气温根本没有到10度。意思是说,既然要说“气象意义上”的,那么上海还没有达到连续五天的入春平均温度,亦即所宣布的入春日子并没有到,怎么把还是“气象意义”上的“冬天”突然宣布为“春天”呢?并明确指出,这种气象意义上的说法对民众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实际上此时节气早已过惊蛰、都到春分,将近清明了,而且满世界的柳叶早已放青、鲜花盛开已久了,还在说这不是“气象意义”上的春天。也就是说,迟到3月××日,上海还是冬天。这就必然要让民众感到奇怪和接受不了了。

何时立春、立秋等千百年来毫无悬念的节气问题,现在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原因是那个“气象意义”上的节气在里面轧了一脚。可能我孤陋寡闻,“气象意义”上的什么什么,以前从未公开过,它的出现是近几年的事。我的理解这是关于各个时期中气温变化的统计数据,是一种便于有关部门对比、环比、总结用的内部专业标准,自然有它的意义和必要性。只是近些年,一到气温稍有变化,“气象意义”非常及时而又频频出现在媒体上,似乎传统的节气不再作为判断季节转换的标准了,代之为以气温为衡量节气的唯一标准。尤其是立春、立秋等四个季节转换时,“气象意义”可以连续出现多次,简直到了喋喋不休的程度。不是说过去不讲的东西现在不好强调,现在的问题是,两者完全可以统一的偏要变得对立,“气象意义”上的节气变得大于、重于传统意义上的节气了。与“气象意义”上的节气报道大量占据各类媒体相比,传统节气在媒体上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少,介绍越来越简单,也就越来越被淡化了。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势头不减以及天气的不可预测性,可以预料的是,所谓“气象意义”上立春、立秋等的时间,将会出现更多的变数,甚至始终达不到所谓的标准,届时岂不十分尴尬?

最为尴尬的是,如此人为地强调气象意义上的节气,必然淡化了传统意义上的节气,让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它,忘记它,最终就像一句歇后语讲的那样:“初三夜里月——有当没”。我相信有关部门决没有这种主观意图,但实际造成的社会效果及负面影响不得不有所警惕。

二、

过分强调这“气象意义”,已经带来知识上的颠覆及认知上的混乱,势必会造成更多的麻烦。除了把“春雷”硬要当作”冬雷”外,还有更可笑的事例。12月13日早晨新闻报道告知市民,强冷空气南下,上海这两日要下雨夹雪或下雪。这是什么雪?当然是冬雪了,因为节气早从霜降、小雪进入大雪,都快要冬至了。可“气象意义”同时又在“及时”宣布,上海何时入冬尚未确定。也就是说,上海现在下的是“秋雪”!试问,有这种雪吗?当日某报头版的标题也言之凿凿:《申城再启入冬“倒计时”》,可到晚上的电视新闻里改口说,今日入冬了——不是说要5天的平均气温达到多少度才算“入冬”吗?怎么这次只有一天就可以了?大概他们自己都感到说不过去了,本来嘛,哪有秋天下雪的!专业界都如此,可想“气象意义”会对老百姓的认知带来多大的混乱。历史上是有过“六月雪”的,那只是关汉卿在《窦娥冤》中为塑造主人公形象而设置的艺术氛围,而2010年12月下的“秋雪”却是“气象意义”认定的事实。

目前引起热议的民国开明版语文书中有一课《初春的风》,它是这样描述“初春”的:“扑面吹来初春的风,虽然还冷却并不凶……扑面吹来初春的风,群山睡着还像去冬。却有一些绿的意思,山腰绝淡山顶较浓。扑面吹来初春的风,桃枝柳条谁加了工?细的颗粒点缀遍了,不久就将叶绿花红。”(参见2010年12月11日《文汇报》C版)课文作者叶圣陶先生用浅显的语言,把“初春”的特点给讲得清清楚楚,告诉孩子们观察自然,记住特征。这一切现在也都变得虚妄了,叶圣陶先生所说的“初春”现在根本就不存在了,或者根本就不让人叫“初春”了。因为,“气象意义”认为,那时不是“春天”,而还是“冬天”!我们的老祖宗把春夏秋冬四季细分的孟、仲、季,这些也因为“气象意义”而不再存在。

尽管上海农村好多地方现已无田可种了,但老祖宗总结并留下来的关于天气方面的种种俗谚,还在应验着,不过现在也失去了依据。比如说,传统节气把立春前后下的雪分为腊雪和春雪,而这两种雪对农作物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简言之,腊雪因能冻死害虫而对农作物有利,而春雪会冻伤开始上长的麦苗而有害,正如农谚所说的“腊雪是被,春雪是刀”,“腊雪不烊,穷人饭粮;春雪不烊,饿断狗粮”(参见《上海农谚》)。但按“气象意义”的标准,现在已没有春雪了,立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冬天”。2009年立秋是8月7日,到9月9日,早已进入秋天一个多月了,但上海某报却发了篇《秋天未到为何桂花开》的文章,传达“专家”的释疑意见,大谈此时还没有到秋天而桂花盛开的原因。这事实看似好笑,但文章振振有词,因为“气象意义”在支撑着他。按此逻辑,处于秋天中间的传统节日“中秋”也变得名不副实了。因为气象意义上的秋天都在中秋节快到时,届时人们完全也有理由提出疑问:秋天未(刚)到,何来中秋?几天后的一家大报头版上还提供一个实例:一头在转述专家意见,说“申城月底入秋”,一头却说“连日来……35℃以上的秋老虎难觅踪影”,这不是矛盾的吗?另一张报纸的照片直接用《抓紧享受夏日尾声》的标题宣告现在还是“夏天”,照片中是有穿裙子的爱美小姐,但一位男士都穿上外套了,难道还有这样的夏天?看看传统节气被折腾和糟蹋得这个样子,除了心痛还能有什么?

可能专家会说,我说的是“气象意义上的节气”,又不是不要传统意义上节气。话是这么说的,但由于这几年的(已够长期的了)强力宣传,传统意义上的节气知识明显已被淡化和消解了,民众甚至不敢坚持、强调传统意义上的节气,都以“气象意义”为准了,三月打的雷是冬雷、“秋天未到为何桂花开”等这种不是问题的提出就是实例。可以预见的是,此类不是问题的问题,将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千奇百怪,越来越莫名其妙。

三、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祖先长期生产实践的产物,它总结了天文、气象和农业之间的相互关系,反映了季节、寒暑、天气的变化,是我国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我们先人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这个气象规律,除了在农业生产上有重要意义外,还是我国极为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几千年来形成的节气文化更是一座宝库,里面有许多我们已知、未知的东西,值得去探索和研究。

古人制定节气的依据主要是太阳在黄道上的位置及物候,而太阳的运行速度和物候的表现是非常准作的,就是说,太阳转到了什么地方,就到了什么节气,就会出现什么物候。而气温仅是气温,只是其中的一个标志而已。节气中其他因素、表现、特点及对自然界带来的影响,在气温上是根本无法反映出来的,但它顽强而客观存在并产生着影响、发生着作用的。这些年来,尽管全球气候变化异常,但节气中的物候还是顽强地表现出来。你只要稍加留意,都会有所感觉的。如每年只要一交了立春,你去看那些枯草丛中,新绿开始似有似无,有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之意境美,这和叶圣陶先生描写的“初春”特点完全一致。再如冬天的冷,在上海可以冷到零下几度,但给人的感觉是冷得干脆、冷得爽气。而立春后的冷跟冬天的冷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气温有时甚至可能比冬天要高,但它的冷让人感到是钻到骨髓里去的。年年如此。这种冷,上海方言中特地有一个名词,叫做“拗春”,俗谚还有“春风不着肉,小囡冻来安安哭”的说法,书面表达还有“春寒料峭”一词。如今年立春是2月4日,十多天后的大年初五,最高气温在零上六七度,还没有风,但大家感到特别地冷,比腊月里更冷;以后也有过很多这样的日子,这就是“拗春”。再说立秋,每年8月7日或8日一过,它的热就同大伏的热感觉上明显不一样。当然,当今一日到夜孵在空调里的人也不愿去体会这些感受,也一时理解不了的了。

我们的祖先对节气的变化是十分重视并讲究的,也有很多记载。如他们的笔记中屡有“冬舂米”的记载,即农民在腊月里(即立春之前),忙着将大量的稻谷舂成米,为什么这样做?南宋诗人范成大是苏州吴县人,特地写了《冬舂行》一诗,里面提到冬舂米的优点是“不蠹不腐常新香”。(参见清徐崧、张大纯著《百城烟水》)明代太仓人陆容开始以为农民这样做,是因开春后“农务将兴,不暇为此,及冬预为之”的。但他经过观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知道了农民腊里舂米的原因,是米粒坚,折耗少,而到立春后舂米,“米芽浮起”,“多碎而为粞,折耗颇多”(参见陆容著《菽园杂记》)。几百年过去了,到我们这一代时叫“腊打米”,延续的仍是宋明时冬舂米的做法,只是古人用石臼舂米,我们用机器碾米,原因仍是立春前或立春后碾的米,质量及保质期大不一样,即立春前碾的米比立春后碾的米质量要好,保质期要长。为什么?这就不是一个气温能说明问题的。与此相关的,春节前农村要焋糕,在没有交春时,焋好的糕放在家里十天八天都不会霉掉,而一交立春,很快就有霉点出现。事情就这么怪,这么灵。以前在老宅时,我每年都要碰到。今年2月25日,天特别闷热,家里到处都是回露水,水泥地上也是,这就是春天的特点,冬天无论如何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可气象意义告诉我们,2月25日时却是冬天。

有件事还特别能说明问题。在谎话、大话满天飞的年月,上海郊区实行一年种植三熟粮食作物的耕作制度,其中“三抢”(有的地方称“双抢”)中后季稻完成插秧的最后期限是8月7日或8日立秋这一天,只准提前不准延后,故当时有句俗语是:只脱时辰不脱日脚。因为若过了这一天(实际是仅仅过一个晚上),插下去的稻秧将会严重减收甚至颗粒无收。立秋这个节气在后季稻秧上发生的作用、魔力,就这么厉害,气温高低能说明问题或反映出来吗?那时,有人可以起来造反、起来批斗,起来“大破四旧”,什么胆大妄为的事都敢做,唯一不敢大胆做的就是这件事,那就是必须在立秋前插好稻秧。2010年8月9日《新民晚报·夜光杯》有齐铁偕先生一组诗,其中《忆知青岁月双抢》(1)也写到了此事,诗后作者对这一事实还有注,全文是:“双抢:七十年代,江南农村为求谷物高产,改单季稻为双季稻,立秋之前须及时抢收早稻、抢种晚稻。否则,节气一过,亩产锐减。”至于中医界,对节气也是十分强调和重视的,这更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四、

受汉文化影响很深的周边国家,有的节日、习俗同我们是一样的,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节气,估计是有的。如果他们有朝一日把节气当作非物质文化遗产并向联合国申报时,不知我们又将如何面对。这不是骇人听闻,我们已有教训。如韩国,他们抢在我们前面,在我们不当一回事的时候,将端午祭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并申报成功。国内舆论由此一时大哗。面对我们的惊讶、责难、甚至愤怒,我从媒体上看到他们的回答是,你们自己不要嘛(大意)。想想也是,我们对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按极左路线要求,总是用革命的眼光,警惕的眼光看待,力求与之撇清不算,还要踏上一只脚。而将“气象意义”上的节气重于、代替传统意义上的节气,则就像是成人的标准不以年满18周岁为准,而要以“身高意义”上的标准来决定一样。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春天在哪里》的儿童歌曲,里面唱道:春天在青翠的山林里,在倒映的湖水里。是的,春天可以在柳枝上,可以在花丛里,但决不可能在“气象意义”上。为了传统文化,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和命运,在四个季节转换的日子里,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大声宣告:今天立春!今天立夏!今天立秋!今天立冬!或者说,春天到了!夏天到了!秋天到了!冬天到了!至于“气象意义”上的节气,只需到了达到标准那天,宣布一下既可(就是不宣布也未尝不可),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三日两头不停地讲,有时还前后矛盾地讲,好像非要让民众淡化、忘记传统节气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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