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残雪
残雪下的祭坛,飞鸟歇脚的客栈
被晶莹剔透的树装饰成空心玻璃盒子
盛大仪式即将举行,演说者口沫横飞
尚未苏醒的草地上,一只流浪狗
撒下一泡尿。我没有时间关注
窗外事物。阳光照不透寒冷
单腿跳跃的狗已被抛弃。
京浙会或湖广会的夜晚殿堂高阔
饱满的香水充盈空虚世界
30年白兰地在苏打水混合作用下
发出阵阵尖叫。谁扼杀了我的历史
保时捷涡轮增压呼啸中
残雪消融,没有淙淙溪流
只有暗河中的糜烂物质
弄残岁月篱笆。过几天
抽絮的枝条将带领头颅的花蕾彻夜狂舞
满城白絮飞。我肯定已离去
寻找透明的空气。而光或将我谋杀
在残雪惊恐记忆里
京城,猛一抬头看见燕山
此刻我已倦怠,躺在REGENT色泽斑驳的软榻上
猛一抬头,越过NOVOTEL、宾利专卖店
看见两笔黛青色线条――燕山
坚硬地横亘在阳光灿烂落地窗外
毫不设防抵达眼睫。声势浩大的
春天从潮白河谷一路向东,扑向山海关
狼烟消弭,亮晶晶的树一夕之间披挂于皇天厚土
长城的马蹄声杳然,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陈旧的诗歌抛在脑后
时光令人欣然。新鲜幸福美好的季节
城中的王子,香车宝马,声名显赫
我设想自己像君王一样拥有高山森林
或像久违的恒河猴重归自然
溪谷上长满雏菊和小麦,阔叶林下
美丽的小动物活蹦乱跳
我是年轻潇洒的猎手、肆意歌唱的牧人
箭镞射至的地方爱情如期而至
脚印覆盖的草地月光如银
这样的时代让人嬉戏
我已忘却阳光中的寒冷,因干燥流血的鼻孔
一擦拭,白色巾帕上花瓣盛开
仿如一场梦醒来。我看见过燕山吗
看见过繁华深处苍凉背影吗
一阵门铃摁响,时尚杂志滑落在地
此刻我已倒下,陷入无数人沉沦过的软榻
春天远行――诗人小招之死
诗人。湘西。苗族。师范大学。
这个面孔与我相像的年轻人,情人节,自杀。
曾自言,“以徒步、自行车、火车、汽车、轮船等工具和方式,
到过中国不下300个城市,
写诗、小说、随笔、旅行记及绘画之余,
当过演员、编剧、模特、枪手、编辑、厨师学徒、打字
员、暗访记者,
甚至参加过南方某大都市抢劫团伙,
广泛考察接触社会各个阶层:诗人,民工,持不同
政见者,大学生,
大学教授,学者,商人,媒体从业者,政府官员,画
家,古琴制造者。
民营书商,中学教师,盲流,上访者,小说家,导演,
演员,少年犯,
吸毒者,精神病人,等等等等,恕不多列。”
总之,比江湖、春天和我走得更远。
我知道。在世界正确的地方,花朵
永远不会在春天开放,
或许也不会在我们那块干渴的山地开放。
模糊的身份,在正确的时代
被错误地《禁锢在栅栏床上》。
终被《啤酒主义的荒诞快乐》击溃。
现在,眼看春天即将粉墨登场,决然阻隔
最后在路上的希望,沸腾的花骨朵一时喧嚣。
但是,纵然一跳也不能催开春天
犁铧的大地。将以怀疑和爱挖掘的大地,
将错误一次次掩埋。因此
我绝不会仓促地在春天远行。
听风――写在39岁生日之夜
或群山之旋涡,取消的航班隔日一再延误,
抵达的时光不是白夜就是黑日。
意外之后,所有风声穿越玻璃,从窗到窗,
从窗外到窗外,
嚎叫着擦过城市峡谷。我看见生命的莽撞
越过红灯斑马线,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配戴面具的狗,
其中一只死在大暑和小暑之间轮胎下。
我想起年少时的歌唱:“贫穷而听着风声是幸福的”,
幸福花朵开遍原野。
当下,贫穷依旧,月亮隐于云端,
在蚂蚁一次次叩问等待间隙,
我独自默颂《荷马史诗》,研究境外苗的分布与变迁,
一个个陌生地名彰显风和时代的力量,
颠簸的命运永远悬在空山。
就像风,生于草莽,起于青萍之末,
一会儿吹向欢乐,一会儿吹向悲哀。
我想写点什么,或找个人说点什么,
风按照钟表既定速度旋转,一年,两年,
39年,仍移不走胸膛里的重物。
一股焦躁气味漫过机场。
停电,黑暗云集而来,
摆渡来来回回,那是风雨的全部,
我带不走,也留不下。
现在只有我闪耀着,在空中,气流看见我。
海,是非不清的光阴
海,夏日深夜缓行,是呻吟后的喘息。
波浪紧闭的眼皮整夜涌动着寓言,
白色线条在黑暗中一次次靠近,
仿如绞索,绞杀无眠或梦游者。无法预知的台风
登陆后离去,没有留下翅膀。只有
吹断的树枝在告白最新伤痕。
雨水过后,盛大炎热袭击此岸。
光线模糊,焦距难调,是非不清的光阴
在沙滩上帐篷里相互厮杀,烤羊肉的青春
被火炭和热风裸成无所顾忌的爱。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喧哗的海是用来倾听的,光阴是用来
虚度的。半夜歌声
从沉闷的白色房子里冲刷出来,
悬崖上半开的窗户早已习惯蚊虫叮咬无意义的黎明。
万物波涛汹涌,爱人的手心潮湿,
幸福从树影间落下的风开始。
走过去,荡回来,一浪接一浪潮汐
将沙淹没,将去年、前年淹没。
我不是最后一个看海者,也必定不是最早一个,
只是生逢是非不清的时代,遭遇海,
顺便作一次幽灵式漫游。
远航的船来来回回,
一道光将我抹掉,一道光将我诞生,
可我永远不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