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的一天,薄云流荡。我约了几位朋友翻过西沟去拜谒云寂寺。
据一位当地的朋友说,古时寺里香火最盛的时候,有300多名和尚,场面很壮观,也很气派,夜里关门僧人都得骑马。然而,今天的它,在我看来却毕竟显得破烂、荒凉而且寥落。它,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周围被一圈斑斑驳驳的黄土短墙包围着,墙壁上爬满厚厚的青苔,墙头上的蒿草瑟瑟抖动,一丛丛野菊花纷披下来。它的正面安着铁红色双扇门,门很小气,类似一般农家院门,简直和寺院名称格格不入。进了院门,看不见精致优雅的禅房,身披袈裟的老僧,挑水扫院的小沙弥,袅袅缭绕的香烟,以及众多的善男信女;也听不见钟磬声、木鱼声、僧人们的诵经声。只看见院内长着几棵杨树,几丛灌木,大片大片的荒草;只看见一座破破烂烂的大殿,几间低矮的茅屋,两座僧人圆寂后留下的梵塔,还有东一堆西一滩的断砖碎瓦。
大约真是佛门净地的缘故吧,寺院里很清静。我们的表情也倏然变得庄重肃穆起来,甚至心里有点诚惶诚恐。
正向前走着,忽然撞见一座石碑,碑子比人还高,正面刻着重修云寂寺碑记,背面按银两多少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捐资人名。向左一转,又看见半人高的四四方方砖砌台子上,蹲着一间破败不堪的茅亭,亭下的木梁上悬挂着一口硕大无比的褐色铁钟,其状如倒覆的老瓮,沉甸甸的,大有使茅亭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架势。这当儿,老高向我们讲述了一则传说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位道行高远的和尚,常年云游四方,济世行医,靠化缘收集了民间许多散碎的废铁,然后请来能工巧匠开始铸造铁钟。这期间,他率领众位和尚不吃不喝,禅坐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来,钟铸成了。临走前,他谆谆告诫诸位僧人说,我走了七天以后再敲钟。谁知三天后,他走到乾县铁佛,响起钟声,他就圆寂了,化成一尊铁佛。所以,据说钟声最远只能传到那里。不然,也许会传得更远一些。
转到亭后,拾级而上,我忽然感到大钟对我产生了一种宏达无比的震慑力,我对大钟产生了一种朝圣的崇敬之情。钟,确实太磅礴,太大气了。钟的外壁上排列着许许多多的村名,看来这凑铁一事的确属实。老高说,民间还有种说法,这口钟很有灵性,暴雨前若能击打到字上,不但可消灾免祸,而且可保当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我想,这种说法大概太有些玄乎,能消灾免祸的科学解释应该是,暴雨前乌云压顶,若连续猛烈击钟,洪大的声波就可以冲淡并冲散云层,使正下的冰雹、大雨不久停止下来,甚至云散日出。至于借钟祈风盼雨,那毕竟是没有道理的。
绕钟三圈,我忽然又想起了老县志上的一个传说。说是官方铸钟,为了祭拜天地,以表诚心,酷吏们从民间找了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年满六岁的童男童女,铸进钟里。因而一旦敲钟,钟声里便有孩子嗷嗷大哭。最后天神大怒,命雷公劈了他们,并投进十八层地域,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多么悲戚、多么惨烈的一个故事啊!钟啊,钟啊,苍天在上,黄土在下,你的心肠为何就如此歹毒?想到这里,我不禁颤栗起来。
这时,老高激动地说:“让我们倾听一下它啼血的灵魂吧!”说着,他便抱起一个瓷实的树墩,连续撞钟三下。洪亮清越的钟声,响遏行云,并在梁峁沟壑间回荡,余音不绝如缕。侧耳谛听,恍惚间,似有孩童嚎啕痛哭,使人顿生断肠之悲。
听到钟鸣和说话声,茅草房里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一见面就说:“几位施主,游园莫忘拜佛,拜佛莫忘烧香,烧香莫忘心诚。”我想,佛家是最讲究轮回和报应的了。我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做恶事,就是死后也不会被投进十八层地狱。但是,走进大殿,我依然还是身不由己地向大佛深深跪了下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祈愿自己长命富贵,平平安安,心想事成。但愿心诚则灵,但愿佛祖保佑吧。
走出院门,秋阳灿烂。我恍然觉得那口千年老钟平生第一次悬在了我的人生路上,它皇皇皇地响着,似乎一再教诲我,要积福行善,积善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