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没有纷纷的细雨,只有肃立的关山群峰,蓝天黑土之上的苍沟,走来了我们兄弟姊妹一行,来给我们的母亲扫墓,祭奠老母亲的在天之灵。
蓝天高远,白云悠然,黑魆魆的群山如一个个垂首低眉的智者在沉思。没有风,还未彻底解冻的小溪也暗哑无声,从深林处偶然飘出一声两声的鸟鸣,使广袤的山林显得更加单调寂寞。一座座衰弱的土坯房,东倒西歪,摇摇欲塌,做着无望的等待和守望。
这就是我的母土,我的苍沟!这块接纳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逃荒、躲难、避难、流浪人口的土地,这块背井离乡者们曾经的乐园!
在村子北面的阳屲坡上,无序地排列着数座坟茔,那就是我的母亲和几个熟悉的大伯、大妈的长眠之地。生前他们因为有缘相聚而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这山清水秀的苍沟,相亲相敬,相依相扶,同甘苦共患难,朝夕相处一辈子,这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乡邻关系,使他们不忍割舍,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要继续在一个村庄生活。
看着这些荒草丛生的一个个土包,便看见了一个个慈眉善目的脸庞。
母亲墓的右边是王姨的墓,她们像姊妹俩一样的相处了三十多年。王姨的老家在安徽,五十年代末随夫迁居苍沟,为的是逃避打击右倾分子。王姨的身材和母亲一般高矮,也都是半缠脚,村子里就她俩年龄相近,由于身体多病,都不能在地里做长久的农活,自然就成了在一起做针线,拉家常的好搭档。王姨生有六个儿女,年龄大我母亲几岁,她那一口浓重的安徽口音我只能听懂一半,可是母亲却听得很懂,我至今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由于王姨家劳力多,每年的年终分红都是最多的。在我上初中的那两年,不止一次的因为缺少一周两元钱的生活费急得上墙,每一次都是母亲到王姨那里借来生活费打发我去学校。其实王姨家也并不宽绰,她家的老三老四和我同在上初中,即就如此,母亲每次去告借,王姨总是设法满足,没有一次让母亲失望。记得一次要交老师印的资料费,那一周要拿四元钱才够,可是家里当时只有三元钱,再去向王姨家告借,上次借的都还没还呢!就在我哭哭啼啼闹着不去学校,父母一脸困窘,手足无措的时候,王姨到我家来浪门子,看见我的狼狈样子,王姨没有说话,折身回家了。不多的时候,王姨几乎小跑着又来到了我家,双手捧着一个白布口袋,里面是二十个鸡蛋,她说家里实在没有一分钱了,好在还有二十个鸡蛋,叫我拿到供销社里换一元钱,好解决燃眉之急。那时一个鸡蛋五分钱,二十个鸡蛋刚好换了一元钱,解决了我的难题,可是王伯每天早上吃一个鸡蛋的待遇却中断了二十天!
王姨去世已经十年了,早我母亲四年。那是初夏的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回到家里之后,母亲说你王姨怕不行了,赶紧去看看吧。我慌忙扔下摩托车向村西头跑去。进了屋子,王姨已经呈昏迷状态,我喊她,她紧闭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点,目光一如往日的怜爱。握着王姨干枯的双手,看着这个昔日干散利落,一脸慈祥,疼爱我三十多年的老人,如今被病魔俘虏,痛苦地弥留在阴阳两界,心中不由得生出悲情,两股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墓的左边是佐伯伯的安眠之处。佐老伯是华亭县为数不多的地下党员,在华亭解放前就参加了共产党,解放后一直在医药部门工作,最后在县医药公司经理的位子上退休。我们少小的时候,佐老伯是全村唯一一个在外面工作、吃皇粮拿工资的人。每年的除夕,我们都会从佐老伯哪里领到一年难见一次的水果糖,甚至还有大白兔奶糖。佐老伯退休之后,先是在村子东头的秃咀梁上栽满了落叶松,使光秃了数十年的那个沙丘有了绿色。接着他又开始了野生药材变家种的试验,先是选取桃儿七做实验,再拿秦艽做试验,最终秦艽的试验栽种取得了成功,很快的就普及到每一个家庭,家家都获取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佐老伯是在一个冬天去世的,比王姨还要早几年。后来佐老伯因为脑溢血偏瘫,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靠着他顽强的毅力和病魔抗争了十来年之后,终于不甘心地去了那个阴冷的世界。现在佐老伯栽植的落叶松已经碗口粗细了,茂密成一片葳蕤的林子,向后人昭示着一个老人对故土的热爱。秦艽的野生变家种成功之后,给乡亲们带来了不菲的收入,这也是一个和药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留给后人最好的念想!佐老伯墓的前面就是那片茂盛的落叶松林子,那笔直的树干和新鲜的翠绿,成了佐老伯墓碑上最优美的碑文。
村庄北面的阳屲坡上,还长眠着姚老伯、姚姨,柳老伯、柳姨,还有我的发小老四……他们或是寿终正寝,或是身患绝症无力回天,死后都继续留在这片曾经养育了他们多年的美丽仁慈的土地上,和这片当初接纳了他们的土地融为一体,静静地回味着昔日的艰辛和美好,默默地坚守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青山肃立,百鸟敛声。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早已人去屋空,成了一个空壳的村落,昔日肥沃流油的土地,整片整片的土地早已荒芜,蒿草高过人身,村道两旁的荆棘几乎封闭了道路,人要穿行已经很是艰难了,那汪冬暖夏凉、甘冽清甜,滋养了整整两代人的泉水,现在成了蜉蝣的乐园。我的家乡,没有了袅袅的炊烟,不闻鸡犬之声,更无村童嬉戏的欢笑,成了一枚风干了的山梨,徒有其形已无其味了,而故乡在游子的心里就是一种味道啊!这种尴尬的伤感吞噬着每一个走出山外的游子的心灵——没有了家乡,我们的根在哪里蔓延,我们的灵魂又将安置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