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叫她俏嫂子,是她名字里带一个俏字,按辈份论,她曾是我一个远房表嫂。
俏嫂子的前半生非常好命。
她的父亲是村干部,她上面有三个哥哥。作为最小的孩子,又是惟一的闺女,长得又漂亮,她被父母兄长宠得无法无天。所以,当初的俏姑娘,上学之余,就是满村子的疯跑。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娘扯着嗓子拉着长音喊:“俏俏,吃饭了———”她玩得正高兴时,即便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玩到十八岁,俏姑娘自己相中了一个人。那个人,长身玉立,面容清秀,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人称甄医生。爹娘并不乐意俏姑娘的选择。撇开自由恋爱肯定被村人小看不说,那甄医生早年丧母,上有一个年迈的奶奶,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虽然他的父亲还年轻,但为人老实木讷,并不擅长与人交往。所以,闺女进门,必得顾老顾小忙里忙外,会十分辛苦。
但俏姑娘的态度却非常坚决,非甄医生不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玩过几回,护女心切的母亲最先松了口,父亲兄长也相继投降了。甄医生家央了媒人去说合,下过两次聘礼,就顺顺利利地把俏姑娘娶进了门,俏姑娘就变成了我的俏嫂子。
婚后的生活,很是美满幸福。俏嫂子能说会道,能裁会铰,街坊邻里合睦,一家老老小小吃穿都被照顾得很周到。夫妻之间,一直恩爱异常,先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人们都说,看人家俏嫂子,把甄家的光景过得红灯似的。
幸福的日子总是倏忽而逝,老天爷给俏嫂子的好运已经用完了。
先是奶奶去世了。俏嫂子的这位婆婆奶奶,二十九岁守寡,守着独生子,即俏嫂子的公公,苦熬岁月。好不容易等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她的儿媳妇,即俏嫂子的婆婆,却在三十多岁上去世了。如今,受尽生活磨难的奶奶也撒手西去了。
奶奶去世没几年,甄医生年纪轻轻的,也生病了,而且是大病。这病乡下看不了,俏嫂子就和丈夫去了县里,县里看不了,就去了北京。夫妻二人舍家撇业的,在北京呆了一个春天才回来。重新回到家的甄医生黄白脸色,瘦弱不堪。一向乐观开朗的俏嫂子,在人前说,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在人后,面对还未成年的小叔子小姑子,自己一双幼小的儿女,她痛不欲生,暗暗流下多少泪。泪流不止,却留不住生命。甄医生在他二十九岁那年,榆钱飘落的时候,撇下娇妻幼子走了。
好几年后,走出痛苦的俏嫂子带着女儿又嫁了本村一户人家。虽是半路夫妻,据说那个男人很宠俏嫂子,夫妻也很恩爱。人们觉得,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俏嫂子依然漂亮,依然能说会道,该享受生活的平静美好了。
可人到中年的俏嫂子,却再次遭受了人生的不幸。她的女儿因病去世了。
据说,她女儿的病,和当初她婆婆她丈夫的病,是一样的。只是当年她的婆婆丈夫的病还不被叫作癌症。她女儿去世时,也不过三十多岁。
俏嫂子前半生,幸福顺隧,后来的大半生却屡受失去至亲之痛,怎不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