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天的雨还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中午吃的那碗面条早已被颠簸成了尿,在刚刚车停下来抽根烟的功夫打扫了出去。
这条连接着内蒙古、辽宁、河北三省的一级公路。我们每年都得在这条公路上穿梭无数次,到今年已经数不清了到底是第多少次了。
这次我们在团长沈根弟的带领下进行的战役勘察,是为总参主要首长将要在近期对三省交界地区范围内的战略重地,进行例行性调整战略部局的一次提前预演(打前战),也是为保证总参首长顺利进行战役勘察,相机进行战略调整各项准备工作之一。
我们这次战役勘察动用了当时全团仅有的装备里最好的两辆北京212吉普车。团长沈根弟的一号坐驾司机是全团驾驶技术最好、各种路况行驶经验最为丰富的82年入伍吉林籍的志愿兵李彥。
李彦做为团里小车班班长平时里随和老成,沉稳寡言,为团里所有带“号”的首长大部分都服务过,在团首长和司政后机关里的口碑极好,在小车班任班长已经有几个年头儿了。由于我们同是吉林籍的老乡,加之脾气相投,自然我们之间的交流会更多一些。熟话说的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句话当然是从部队开始起的头,也是在部队里流传最为广泛的口头语。
当这次战役勘察出发前,他见两台车乘坐名单没有安排我与团长沈根弟同在他这台车上的时候,轻轻地同时略带着埋怨的语气质问过我:“老方你做为作训股长不陪在团长身边,偏偏安排了一个作训参谋陪团长你咋想的”。
要说对我们部队的作战区域,作战方案和我们未来作战对象的了解和掌握,作为作训股长的我不是吹牛,地图上的每一个军队标号都是我亲手画上去的,整个作战战区域内,每一寸土地都会留下过我现场踏查过程中留下的足迹。
但是这次外出执行战役勘察任务,在安排车辆和随行人员的组合上,着实让我这个头脑还算机灵的作训股长大伤脑筋了一把。
至于为什么这么费脑细胞,这还不得不说一下这次出行的两个主角,一个是一号首长团长沈根弟,另一个就是我们同在二号勘察车辆的团参谋长吴和。
他们两个人同年入伍,同年提干,同年被各自的老部队送到石家庄高级步兵学校战役指挥系学习深造。据说,在石家庄高级步兵学校学习期间,两人还在一个学员队里的同一个班。
惊人一致的部队经历让他们有了很多的相似之处。但唯一致命的不一样就是,一个官至团长正团级,另外一个是团参谋长副团级。遇事凡有公开资料显示出来,其秘密就会变成大家心里和嘴巴里的口实。尽管别人不愿意多说什么,但是这俩个彪悍男人心里总是会感觉到一丝丝的别扭,男人不喜欢表达,但也多少会在平时的工作生活中,有些许的表现渗透出来。
特别同是作为部队的军事首长,在工作思路上,训练方法上以至对作战方案和战术想定的分析判断上会有一些看法上的差异。争执过程中脖子粗脸红的情况虽然不多,但还是会有一些。他们俩倒是不一定会往职务差异上去考虑、去怪罪,但周围的人明白训练作战的人会理解他们是事出有因,不懂作战训练的人便会杞人忧天的多想。
所以作为作训股长不但要成为研究作战训练的行家里手,成为全团军事首长的得刀助手和信得过的干将,还必须得给自己的自封一个“调和员”的职称。你看看我,容易吗!随行他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问题,莫不如让官大一点儿的团长多担待一下吧,谁让他官大一点呢。
这就是出于各种因素的综合考虑,安排了这次战役勘察的车辆及随行人员的所有心机。当然,作为这次出行的所有考虑将做为我自己心里永远的秘密,对谁都得三缄其口,难怪称做我肚子里的蛔虫的老乡李彦,也会是一头雾水,傻傻的看不懂。
我们乘坐的二号车里副驾驶上坐着团参谋长吴和。坐在吴和后面的是山西籍团后勤处长郝德华,我坐在司机小韩的后面,我和郝德华的中间坐着炮兵股长沈阳人彭小圣。
由于一整天在狭窄空间里佝偻着挤坐在车里,车里的人除了司机小韩之外,都很快地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吴和,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就带着浑身傲娇,满嘴京味,娘胎里带着的那种高冷。在部队里无论是对待上级、平级还是下级表情永远都是嘴角上扬面无表情的那一副德行,大有纵然你是天王老子与我何干之势。但是,一但开始进行各种训练或演习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会在瞬间变得不那么淡定了。
尤其是每年例行的首长机关演习,他会在第一时间第一个来到作战室,不分昼夜的研究想定和作战预案,与我们参谋人员一起标图,一起堆制沙盘。眼睛里发出贼亮贼亮的绿光,身体里的蓄电量总好像耗不完。就算被整个司令部称为钢铁战士的我(曾在实兵战术演习中72个小时不曾闭眼)也是望尘莫及。
在战役战术研究和推演过程中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拍桌咆哮,有时也会因观点不同而指鼻子大吵,但是齐步走出作战室的刹那,双方都会不约而同地恢复常态,态度转变出奇的一致。
我和他就是在这种不同寻常的分岐中和激烈争吵过程里,建立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友谊的。那时候我们俩都有抽烟的恶习,他家境不错,挣的工资也比我多挣不少,常常被他救济点烟也是常态。部队的独身宿舍我们的房间紧挨着,並且从不锁门,我宿舍的桌子上常常过一段时间就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条烟。永远是神不知鬼不觉,永远也是我不问他不说。
坐在四处露风的北京吉普里,雨一直下,路面出奇的滑。此时的司机小韩睁大着眼睛,精力高度集中的操作着。
当参谋多年来养成了一个重要的习惯,就是只要坐上车不管是带车还是坐车,两眼不能休息必须始终处在高度戒备状态。
此时的车里,除了我还时不时地怕司机小韩犯困与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话外,其他三人都开始耷拉着脑袋犯迷糊了。必竟我们从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现在己经是下午四点多了,除早上、中午两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饭一共用时也没超过半个小时外,其余的十多个小时都在车里窝着。
整个路段车流量不大,我们在往返的途中除遭遇了几次途经三省客运专线运输的大客车之外,似乎全程也没有碰见过其他的什么车了。
返回路途的路面既窄又滑,路的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沟壑,右侧是陡峭崖壁。
可能是被前面李彦开的一号车拉下的距离越来越远的缘故,小韩开始有些慌了,当马上就要经过的一个胳膊肘弯的时候,由于刹车过猛导致车辆瞬间失控。我本能地喊道“小韩,慢点儿”,此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参谋长吴和也大喊着“小心”。
瞬间的变故、瞬间的反应、加上瞬间人的求生本能,除了司机外,大家只能是依靠大呼小叫来提醒司机同时支撑着自己了。
上帝太眷顾我们了,也许冥冥之中觉得车上这几个俗人,留在世上以后还会有些用处吧。此时操控方向盘的小韩本能地选择了一把方向撞向右侧的陡壁。
撞车的声音很大,至今我也没有找到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那个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动静究竟是有多么的恐怖。
当我从被爆土扬尘灌满了的车里第一个下来的时候,司机小韩已经吓得像一座雕像一样瘫坐在车上了。参谋长吴和右手捂着被风档玻璃撞了一个口子的右额走下车骂骂咧咧地数落着司机小韩。
当炮兵股长彭小圣揉着胸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后勤处长郝德华却不见了踪影。我围着车找了一圈,边喊着老郝名字边寻找着他。天色渐暗,两滴大作,视线模糊,当距车六、七米外的路边碎石堆里扒拉出来老郝时,大家竟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操着一口山西“老西儿”的口音,笑嘻嘻地骂着粗话。近处细瞧此时的老郝满脸血泥模糊右侧耳朵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流不止。当时穿的军官四个兜的口袋全部撕翻了过来,现在想起来都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奇怪。
团长沈根弟从时间上判断我们乘坐的二号车迟迟没有跟上,似乎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一股不祥的味道直顶脑门儿。迅速命一号车全员下车,派李彦原路返回探明情况同时增援。
有了老司机李彦的帮助,载着我们的二号北京吉普很快就修好了,可以确定的是除右侧车门子,被郝德华撞折无法恢复正常外,其它部件可以正常运行,返回营房没有问题。
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的司机小韩也很快缓过神儿来,开着机盖破损严重、缺少右后车门的北京吉普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返回了营房。
当团长沈根弟与我们这车上的所有人见面后,用他的特别方式就照每一个人的右肩重重的一拍下算是他的亲切慰问了。
“大难不死,咱必须得庆祝一下。”团长沈根弟边说边命令公务员从他宿舍里拿出来一瓶宁城老窖,並传令食堂备好四个菜,为我们此次有惊无险的“故事”压惊。
受到皮肉之伤的参谋长吴和,后勤处长郝德华匆匆的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呵呵咧咧的来到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