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学,直到高中毕业,我在家里学习,从来都没趴过桌子坐过凳子,因为家里没有。
家里连吃饭的小餐桌也没有,平日里吃饭从来都是把碗端在手里吃,一般是没有菜的。偶然有一回菜,菜碗也是放在地上,盛菜从来不用盘子,都是用碗,因为家里从来就没有过盘子。称得上家具的就两样:一个是大方桌,一个是大木箱。母亲是童养媳,从小就住在我们家,与父亲结婚时,娘家没有人了,也就没有陪嫁。奶奶就把自己的一个陪嫁——大木箱送给了我母亲做陪嫁,后来大木箱就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了。
大方桌是靠正堂的后墙放着的,靠墙一边的桌子三分之一的面积被上面的条几给盖住的,条几是父亲用泥巴垒成的。方桌的两侧都垒了泥炕,那是我们兄弟几个晚上安歇的去处。这个大方桌基本上是整年不动的,除非来了非常非常尊贵的客人才把它拉出来做餐桌用,一般客人都是把灶屋里的案板搬到堂屋里来做餐桌,客人和主人都是坐在小板凳上。人一多,连小板凳也不够,小孩子就只好蹲着就餐了。
这样的家庭,学习哪里还有书桌可用?一般我是不在家里学习的,实在需要学习,就把泥炕上的被子揭起来,露出一张破席子,我站在泥炕旁,趴在炕上,以烂席子为书桌完成学习任务。我的字一直写得很差,我把它归结为“都是破席子惹的祸”。
1980年暑假,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父母亲一辈子最为骄傲的事。
母亲张罗着为我买新衣服,我高兴万分,长到十八岁,我终于有机会可以穿一件别人还没有穿过的衣服了。以前,我的衣服全是两个哥哥穿过的,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也不知道母亲从哪里借来的钱,一共给我买了四件衣服,从里到外,全是新的,还给我做了一双崭新的布鞋,居然还给买了一双袜子,我可从来没有穿过袜子呢。上大学走的那一天,母亲让我穿上新鞋、新袜子,母亲哪里知道,这下可把我坑坏了,脚在新袜子里烧得不得了,一万个不自在,绝对没有光着脚丫子舒服。一路上,我想把袜子给脱了,但始终没有机会,只好像囚犯一样忍着。到了学校宿舍,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袜子给脱了。
在母亲为我的远行张罗的时候,很少看到父亲的踪影,那时我感到好生奇怪,依照父亲对我一贯的态度,他不该这样啊,直到临行前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搬出了一个刚刚做好的崭新的小木箱对我说:“孩子,咱家对不住你,条件这么艰苦,你还是考上了大学,你到学校住宿舍,我寻思着,东西总得有个地方放,我就给你做了一个小木箱,别嫌丑,不管怎样,总算有个地方可以放点你自己的东西。”小木箱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很粗糙,连最基本的箱面也没有刨平,摸上去还揦手呢,那木块与木块之间还有很大的缝隙,钻着眼睛往里看,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正面上下有靠链,挂着一把小锁。
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公社的木业社待过,是一位小领导,后来因为家里人口多,母亲顾不过来,他就回家照顾家了。对木匠活,他略懂一点,但仅仅是懂一点,没有认真地做过木匠活。这次,大概是他人生第一次独立地认真地做木匠活,其中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我抚摸着小木箱,眼睛有些潮湿,对父亲说:“大,快别这么说,这个箱子是我一辈子的宝贝!”
大学四年里,我的小木箱招来过许多许多白眼和瞥斜,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小木箱的来历。
后来小木箱在一次搬家中给弄丢了,不过,在我心中它是永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