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时节,幸临北固山,天色阴沉,北风呼啸。漫天的扬尘,有意给大地营造凄楚的氛围,枯萎之草,衰败之树,还有路崖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踏着东吴古道漫步而上,抚摸那由无尽岁月砌成的城墙。
登上北固山,遥望辛弃疾曾抒怀长啸的长江,毛泽东曾挥毫洒墨的北固楼,我似乎与这历史的厚重格格不入。尚未涉足的古道幽径,寒风中摇曳的枯枝败叶,这是一幅舒展的画卷,一曲因历史而荡气回肠的唱歌。我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欲求解答,可身处这山,面对这楼,遥望这江,我竟因自感渺小而手足无措,何言释怀?
信服,折服,叹服。我已无法转身回到车水马龙的世俗,灵魂在山的雄浑中洗礼,思想也在时间的涤荡下空灵了。风中,尘中,我却因流连而彳亍,沉醉而彷徨。雾霾令我胸闷,若隐若现的日光使我感到愈发冰冷。我静静地坐在石阶上,看这吴云楚水,恍惚间触及那沧海桑田之悠悠。胶片显然不能装载整座北固山,历史厚重仅靠字节是不可衡量的。
谁也无法丈量这长江之水,那是天河之水,穿越了秦皇汉武的遗风,流淌过唐宗宋祖的古韵,从云端飞流直下。顷刻之间,豁然开朗,一水中分,三山对座。那水,那尘,浑然一体,叫人分不清天水相接。时而升腾如黄龙,时而奔驰如骏马,时而引颈如仙鹤,时而悠然如锄牛,或跳跃,或起伏,似一首《霓裳羽衣曲》,是贵妃出浴华清池那隐约朦胧之美。我伸出手,想要将这绝世之景拥入怀中,然而,冷风拂面,原本近在咫尺之物竟如此遥不可及。
独坐祭江亭,背倚扬子江,展望北固楼。琉璃金瓦,飞檐翘角在扬尘中若隐若现。偶有飞鸟掠过,像是盘古之斧拨开了一片混沌,让我领略了当年的金戈铁马,感受英雄的气吞如虎。北固楼上,似乎又浮现出一个孤独的身影垂泪北方,江水悠悠,栏杆拍遍却无人问津,只得梦带吴钩,醉里挑剑,空望狼居胥山,可怜白发生!
望不尽这山,走不完这路,风卷起的尘霾如马蹄阵阵,淹没在铁瓮城的铜墙铁壁中。“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好一个潇洒的江东英郎,何惧曹公气势逼人的百万大军!漫天烟尘,尽是那赤壁的滚滚雄风!
看不透这楼,数不完这砖。古人的智慧都融入了这一丝不苟的力学原理中,根根粗木严密契合,造就了这江东第一楼。隔着镂空的青砖墙,我能清楚地看见楼檐下毛泽东题字的牌匾——“北固楼”。恐怕也只有他的雄才伟略才能造就这鸾飘凤泊之笔,恐怕也只有这鸾飘凤泊之笔才能般配这美轮美奂之楼。
北固山,我究竟在这里追寻什么,仅仅是楼外残破的砖墙吗?
像是中了撒旦的魔法,指引着我顺着驻马坡漫步而下。手指轻轻划过粗糙的青砖,惊异之间竟如此似曾相识,仿佛千百年前由我亲手堆砌,岁月长河里是我为它雕刻出沧桑的痕迹,擦身而过又似乎命中注定。日上三竿,灰尘渐散,拨云见日时,天空飞机的尾迹究竟是时间的轨迹还是我漫步的痕迹呢?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这块青砖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直等待着我,白驹过隙,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如果说楼是山的精华,那这砖定是山的灵魂!层层青砖,垒起暗青色的城垣,一定是聚集了宇宙万象的灵气,汲取了文人墨客的才情吧。粗略一瞥便是千军万马的浩浩荡荡,天山飞雪,塞外孤烟包容于此,岂不闻一曲《胡笳十八拍》?
我静静地品味历史的低吟,那是梁武帝面对天下第一江内心的波澜壮阔吧,或是晁衡《望月望乡》中的离愁别绪:“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随着前人的步履,是稼轩的扬天长叹。立临江畔,触景生情,感慨系之,竟是北望中原的执着:“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夫英雄者,非有功成名就之时,必有忧国为民之志。纵不能克复失地,一雪国耻,高洁之向却可歌可泣。倘若稼轩九泉之下看见今日之国富民强,中华复兴,想必也能够含笑西去吧。
缓缓走下台阶,有幸参拜了太史慈的陵墓,感叹间脑海依稀回响着他临终前的呐喊:“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心潮不仅澎拜起伏,冷兵器时代的誓言怎能因斗转星移而澌灭无闻呢?回望北固山前锋,镇江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巍峨而立,庄严肃穆,与北固楼遥相呼应。昔日英雄之恨,近代亡国之痛,历史因为承前启后而沉重,民族因历史而伟大。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了山的神圣,骄傲之情油然而生。同样是中华民族的坚韧不屈,岂因时光推移而改变?正如那山中古楼之青砖,多少年的风霜雨雪,砖上刻痕依然历历在目。
何须言语,何须徘徊?我把心托付给了这片山水,在我踌躇不决之际,尚有一片净土洗礼灵魂。只须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我便再沉浮于浩瀚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