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和我照了第一张我们三个人的合影照片,爸爸妈妈坐着,我站在他们中间。爸爸那个时候还在当兵,穿着军装,正襟危坐,两只手放在两条腿上,虽然面露微笑,但是标准的军人坐姿。妈妈一头齐肩短发,穿一件斜襟花色上衣,扣子都是布盘扣。这是我见到和记在心里的爸爸妈妈最年轻的样子。我手里拿着一个木头玩具手枪,靠妈妈似乎更紧一点,样子有点怯怯的。当时我还不太记事,据说那个手枪是爸爸亲手给我做的。家里没有木锯,爸爸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拿菜刀又砍又削地把一块小木板做成了玩具手枪,手都磨出了血泡。那个小手枪做得很精致,准星、扳机等等样样俱全,我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拿着它玩,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连晚上睡觉都要搂到怀里。那张照片到现在快五十年了,已经有点发黄,还有点皴裂,我专门找照相馆修整过一次,先是一直挂在客厅里的镜框里,后来家里有了数码相机,我又把它翻拍下来,存在了电脑里。我八岁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当兵了,转业到我们县城一个工厂工作,回家的次数也多了。他每次回来都给我和弟弟妹妹们买好吃的,买新衣服;平时向妈妈要一毛两毛零花钱很难要到,但向爸爸一要就给。所以那时候经常盼着爸爸回家。
爸爸给我印象最深、最让我感动、甚至影响我人生的是有一次坐车的事。那一年我十五岁,到县城里读初中,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妈,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春节过后不久,寒假很快也结束了。开学那天,天阴着,很冷,爸爸送我去学校。原本不需要他送的,但他一定要送,说是要找我们老师有话说。我们搭乘的是爸爸单位的一辆拉货的解放牌马槽汽车,驾驶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只能站在露天的车厢里。我们只有一件棉大衣,爸爸让我穿上,他穿一件棉衣,外面套一件外套。当时我只有爸爸肩膀高,穿棉大衣显得很长,他的棉衣穿在我身上就像一个小大衣一样。我让爸爸穿大衣我穿他的棉衣,但是他不肯,一定要我穿大衣,他说他是大人,抗冻,我是小孩子,必须穿厚实一点。车开动以后速度很快,风呼呼的,冷得刺骨。我把棉大衣的毛绒领立起来缩着脖子,仍然冷得很。爸爸站在紧靠驾驶室的车厢的最前面,一只手扶着车厢上的栏杆,另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两道又黑又浓的眉毛紧皱着,昂着头直视前方,身子挺得直直的,似乎不怕冷的样子。风把他的头发吹的全都向后飘着,他闭着嘴、咬着牙,瘦瘦的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两个腮帮子上因为咬牙鼓起了棱块。风中的爸爸是那么勇敢、刚强、坚毅,像站立着的一个勇士的雕像。我一下子受到他的感染,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也把头高高地昂起,走到他跟前,用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腰。我们以此互相取暖。爸爸看我一下,嘴角一撇僵硬地微微一笑,把伸进裤子口袋里的那只手抽出来,摸一下我的头,把我身上的棉大衣的毛绒领子立起来,用手捏住两个领口,使毛绒领紧紧地围住我的脖子。我能感到他的手被冻的发抖,但是直到下车他都没有松开过。
爸爸当天就感冒了。
后来,在我的人生中,遇到过很多次天气的寒冷和工作上的艰难困苦。但我每每想起爸爸站在马槽车里风中的刚强、坚毅的样子,都会平添一股勇气、一份坚强,使我能够勇敢地面对挑战,一次次从艰难困苦中走出来。
后来,我也有了儿子。在儿子三四岁的时候吧,冬日的一天我抱着他上街,虽然穿的够多,但街上还是有点冷。我问他:冷不冷?他说:冷。果然小脸冻得有点发红。我立刻把他放到地上,脱掉我的上衣外套,把他从头到腿裹得严严实实,我只穿着毛衣抱着他继续走。我想,只要孩子不被冻着,即使我感冒了也是值得的。
现在爸爸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总是腰疼腿疼。我经常毫无根据地怀疑,是不是那一次站在马槽车上风中受冻落下的病根?每想到这时内心就有一种愧疚感。我经常带他去医院看病,可是总好不利索。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更加细心、耐心地照顾他。别人都说我孝顺,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我内心的愧疚。我现在为照顾他老人家做的一点点事情,是根本无法完全回报他疼爱我所付出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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