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大屋谌是个礼仪隆重而且有着无限欢乐的村庄,至今沿袭着许多鲜为人知的习俗。
辈的人崇尚习武,村里请了三个外地武师教武,父辈们爱好黄梅戏,于是大家自发地组织了一个乡村黄梅戏剧团,白天种地,晚上排练演出,给当时文化贫缺的乡村带来了一丝欢乐,我辈碰上改革开放,大家都背井离乡——打工,于是一事无成,但家中的习俗并没因此而改变。
记得父亲去世那年,正碰上村里大修祠堂,听到家父辞世的爆竹声,乡亲们马上暂停了拆祠堂的工作,并将拆了瓦的屋顶搭上了雨布。拆祠堂的人跟我说:“文伢,你爹有福气,祠堂没有拆倒,你爹可以进祠堂了,你看看在外死的鬼想进都不许进来。”是啊,这就是大屋谌的规矩:死在滴水内(即分水岭)村民才有资格进祠堂,死在滴水外的那叫野鬼,是不允许进祖上祠堂的,不管你家的权势如何大,只能在自己家在堂厅里停丧。如是父亲得以安祥地躺在祠堂里。
祠堂在谌姓村民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也是谌姓村民的生死归属地。祠堂的上堂厅正中,供着“天、地、君、亲、师”神位,每逢大年三十傍晚我都要清洗干净,整齐地穿好衣服,带上香、纸、爆竹去祠堂请祖宗回家过年,初一清早要去抢头香,恳请祖宗保佑一家大小平安健康。
平日里谁家娶亲嫁女都必须经过祠堂门前,让祖宗看看家庭兴旺的喜庆。
这不,为主办儿子的婚事,我被这些繁琐的习俗折磨够了。
先是一个月前就要写好请贴,由家长亲自送给嫡亲。写给这些嫡亲的请贴也有讲究:“全家统此”不能少,不然人家只能来一个人喝喜酒,看你今后如何做人。
距结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左右,我就请了两个前辈做临时管家:一个主内管后勤,一个主外负责请客陪客和礼仪。儿子结婚前的第三个晚上正式办酒,名叫“请媒”,顾名思意:提前答谢媒人。虽然不多只有四五桌酒席,但从这天开始,连续五天家中餐餐都有这么多桌酒席。
儿子结婚当天,车队早早停靠在祠堂门口的操场上,红红绿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红日东升时,大家酒足饭饱,一阵激烈的爆竹声,迎亲的队伍从祠堂门前出发了,下午太阳没下山之前就接着新娘和嫁妆回到了祠堂门口。这有个寓意:两头红红火火。
从车到门口开始起放爆竹不停顿,经祠堂门口拜祖宗,一直放到新人入洞房,那场景是相当的热闹。但最头痛的事也接着来了。当晚的正宴20多桌,一个不小心,坐位没排好,亲戚们就会彼此伤了和气。
我家主外是本家前辈,他为人庄重,衣着整洁,身边叫了一位年青灵活的靓仔做帮手,靓仔手里托着摆有香烟、酒、小酒杯、小爆竹的托盘,只见前辈走到我家堂厅东边第一桌第一席位,用袖子象征性地揩了一下坐椅,轻轻地放上酒杯,斟满酒,放上一段小爆竹,高声叫道:“新客有请”,于是新娘子的弟弟走了出来,前辈上前轻轻一揖“新客请坐".递上一支烟,扶着新客坐下。依次用这繁琐程序,请了女方的媒人在第二席位,西边第一桌第一席位是胖太太的哥哥,他是政府官员,也不能免俗。第二席位是男方的媒人,这两桌其他人是经过特别挑选出来个个能说会道能喝酒的人作陪。上座的嫡亲客人都要按此程序完成“请坐”礼节。这个累啊,就别提了。
牵完坐,又是一阵爆竹声,终于等到了上菜开席。酒过三巡,端上了陪酒菜“珍珠丸”。前辈就带着我(家主)和端托的帮手从第一桌第一席开始,介绍主客,逐个陪酒。 从这个时候起,才是真正的劝酒陪酒。如果你不知道当地的习俗,在刚开始的序宴中就喝多了,那你就麻烦了。喝着喝着,喇叭在第一席位吹响了,主客面前被放了一个“讨饭碗”,于是主客笑嘻嘻地掏出10元放在碗里。主客多,吹喇叭的凑热闹,也能沾上一点油水。不一会,闹新房的“小偷”开始又行动了。他们要偷到主客的帽子、围巾、打火机之类的物品,到东家那里兑奖。现在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每个主客的物品都能兑换一条100多元钱的香烟。夜深了,东家客气,还要拿上糕点慰劳“小偷们”的辛苦。
这样哆嗦的礼节,搞得我精疲力尽。有时看到广东人办酒席,我戏称是打“牙祭”。
隆重的礼节仪是丰富的文化蓄养。没有丰厚的文化底蕴,你无法完成如此庄重的礼节。
就拿正月游龙来说吧,大屋谌就是大气,不象细家小屋,玩的是布龙、狮子灯、踩船灯之类,大屋谌玩的是板龙。一个龙头就得八个人轮换着游,你挑不起200斤的小伙子别去碰它。
你看,前面四支勾头喇叭嘟嘟嘟的吹,一面两个人抬的大鼓咚咚地擂,四到八面两人抬的大锣噹噹地敲,打小锣的七八套咚呛咚呛响,几百人上道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小锣谱有十套,我只记得一套“凤点头”:宽、宽、宽,以宽以去宽,以宽以去宽,宽去以去宽。)
游龙是有讲究的,首先是请龙神。龙扎好后,村里前辈选定黄道吉日,从祠堂中请出龙头龙尾,各家各户男丁带着龙节主动到祠堂门口集中,按编号顺序接上龙节,盘卷在操场上。随着几声“咚”“咚”“咚”的神铳冲天而响,主司杀上一只雄壮的公鸡将鲜血滴在龙的双眼,起名“点睛”,证明龙神已附体。然后主司掌彩,大家喝彩。接下来由小锣鼓打出三紧三慢锣鼓声。男丁们开始操练游龙:如何进别人的村子才是最有礼节?亲戚朋友客人接龙如何答礼?锣鼓的配合等等,这是大屋谌的规矩礼节,不能在外面闹出笑话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开始游龙了。天还没亮,一通锣声,叫醒大家三更造饭。二通锣响,参与者自觉到祠堂门口接龙节。三通神铳响,锣鼓齐喧天,喇叭爆竹声声不断,龙头向祠堂正门轻轻点三下,游龙的队伍开始了一天的征程。
元霄节夜幕降临,全村男女老幼,高举灯笼火把,开始从几里路外的谌氏来龙山脉“包来龙”,取意谌氏受龙神保佑,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午夜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现场哑雀无声,没有一盏灯笼亮着,这是祠堂操场中送龙神上天的严肃场面。前辈摘下滴过血的龙眼,人们象征性地撕下一些龙衣,放在一起。这时,没有喇叭响,没有爆竹声,只有三紧三慢低沉的锣鼓声反复响起。人们在黑暗中点燃了龙衣,烟灰缓缓向天空而去……突然,一阵激烈的爆竹声,夹着震耳欲聋的神铳响,谌家男女老幼将龙神送回了天庭……
这就是彭泽大屋谌习俗的古为今用。
2012、5、20于广东中山
姓名: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