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草却犹鹤立鸟群,比小草整个地高出了一个腰身。看模样儿,倒和灌木丛林有些相仿。可它到底不是灌,更成其不了林,甚至在儒雅之人看来,竟连草都沾不了边,以至于千百年来的文人雅士们,心血来潮,挥毫泼墨,每每不忘在草的前面加上个小字,把我这伟岸茁壮的一珠大草,溘然关在了草的门外。
芨芨草毕竟大度,依然故我地轮回着自己生命的年华。当春来的小草正憋足劲气往上窜的时候,芨芨却着意从高处心平气静地向下垂,相形之下,小草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俗的小妹妹,芨芨已经是超凡脱俗的大哥哥了。
等到小草绿丝渐长的时节,芨芨已经实现了华丽转身,变成铮铮的汉子,以其朗朗的筋骨,修长的身材,簇拥在浩瀚的草原上。微风拂来,卷起遍地雪浪,迎风漫天群舞,成半年地在这广阔无垠的草场上扬帆飞渡,这一刻,整个世界水天一色,白茫茫一片,心境顿感忘情和超脱。
芨芨秉性执著,无论风吹雨打,火烧刀割,一旦抱定信念就永远不会放弃。一任开春跑青山羊的刨食,初夏小青马儿的吞噬,以及恋食的老牛的满口咀嚼,几经摧残和蹂躏之后,依然倔强地地向上挺拨,还总是依时按会儿地婷婷出涟漪般的绿脚,不久便打起颀长的腰身,扬起大把的花蕾,毫不迟疑地抽出白生生、轻盈盈的穗头儿,象一抹天边的云彩,把刚强和坚毅,期待和美丽,再一次写上了青山和天际。
冬天将至,百草枯黄,芨芨虽已减肥瘦身,但筋骨依然强壮硬朗,把一腔忠诚再一次交给牛马骆驼羊。一旦遇到白灾大雪,平日里牲畜聊以为生的乱草黄叶,早已心安理得地躺在皑皑的雪下,安然睡觉。唯有芨芨,好比是一位“位卑不敢忘忧国”的慷慨志士,奋不顾身地坚守着自己的神圣岗位,风雪里,不间断地摆动着不知困倦的瘦弱双手,日夜向草地里饥肠辘辘的生灵呼唤大爱和至诚。是芨芨这般悲天悯人的壮举,才使得草原上那些濒临死亡的生命得以挽回,表现出罕见的“为有牺牲多壮志”的豪迈气概!
此时,也许有人会说,无非是芨芨保持了它应有的本色,再也找不出其它的高明和独特,不值得费力耗神地去赞美和呤诵;也许有人会想,到底大漠荒凉,边北贫困,连芨芨这种不冠大雅之草,也竟然会有人捧,有人宠。可是我要告诉你们,芨芨虽然不及翠竹清秀,白扬挺拨,青松威风,可是芨芨和我们的的生活最密切,生产最接近,相处最融洽,感情最真诚。
崛起的乡村,富庶的农民,虽说早已远离了它,超越了它,可是没有边缘了它,淡忘了它,尽管我们早已不依赖于它,但它毕竟帮我们渡过了那段艰辛,伴我们跋涉出那程贫困,那是我们的患难之友,贫贱之交。更何况芨芨本身也有着白杨一样的纯情,翠竹一样的品格,青松一样的精神,既是边北荒漠的知己、故旧和伙伴,更是草原儿女的底蕴、文化和精神。
曾几何时,漠北一带从生产到生活,到处可见芨芨的影子。大到车上的围子,拉套的绳子,房上的苫子,小到门上帘子,挽上的篮子,脚了的鞋子,都是用芨芨草编制而成的,它既经济耐用,又大方好看,是草原老百姓家里不可或缺的生产工具,不可替代的生活用品,千百年来一直同它的老百姓们朝夕相处,息息相关,相依为命。
家里的新房上用芨芨做苫子,房子不凸不凹,平滑利水又结实,即使是房屋的椽子细弱了些,支承个百八十年也蛮没有问题。
拿芨芨做扫帚更是一绝。长扫帚用来秋天场面里掠粮食,中一点夏天除尘,冬天扫雪,短一些的家里打扫房屋,扫炕扫地,制成微型的还可洗锅涮碗,都是非常地地道、好使、结实、可心,所以至今还是城市清洁工们最得力的除尘工具。
芨芨编制的篮筐用料讲究,工艺地道。大的结实,中的轻巧,小的华丽。男子汉外出担土挑沙用大筐,细密得连水都不渗,姑娘们出去挑菜,用的是中筐,走在路上,筐擅悠,人袅娜,绝对是一幅好画。而小篮子平常盛食物,节日放礼品都显得体面和适用。
如此看来,我的芨芨完全应有翠竹、白杨和青松般的美誉、美名和美谈,即使它还没有修练成如翠竹的清秀,白杨的伟岸,青松的傲然,可是芨芨单凭其一如既往的的积极的作为,无怨无悔的侠肝义胆,一视同仁的惜困怜贫,既使不写进青史,也应榜上有名。可是时至今日,我这茁壮见好的芨芨,似乎依然没有一个应有的名份,叫人大有一些郁郁和不平。
多少年来迎合时尚,人云亦云,只知道一味地,无休止地,为距我千里之外的翠竹、白杨和青松,唱赞歌,作吟诵,却把我近在咫尺,有恩于我,尚且功德无量,德艺双馨,仍旧埋头作事,默默无闻,那一望无际,白浪淘天的芨芨大草,给几乎全部遗忘掉,想起来,真是感到面热,脸红,心跳。
请谅吧,久违的芨芨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