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惭了,构树

发布时间:2024-08-07 06:35:14

抱愧了,构树

在众多乡土树种中,构树绝对是布衣平民。它不像皂荚树那样高贵而神秘,也不像榉榆树那样伟岸而潇洒,更没有合欢树那样妩媚而动人。没有人垂青,没有人关注,也没有正式的落脚园地,它们至今仍处于自生自灭状态,只能见缝插针,在人们遗忘或关注不到的角落里,悄悄地扎根,悄悄地长大。我留意过附近那些大大小小的构树,它们不是长在旮旯里,就是长在墙脚边,没有一棵是堂堂正正活在绿化地里的。它们的有些邻居,被人看中了,又是培植,又是扶持,后代们一摇而变为公园、绿地里的居民了。而构树,仍然是野生的,就像植物界也有极为严格的“户籍制度”一样,它们没有准迁证,也就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且至今也未见有松动的迹象。

构树,又名楮树,而在我们这里,大家都叫它树,这个“”字,它比“谷”的繁体字少一横,一般的电脑字库里还没有这个字,所以不少书上便写为“谷树”。其实,树的树名早在几千年前就有了。“黄鸟黄鸟,无集于,无啄我粟”,以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这些诗句都出自《诗经》,句中的“”就是明指树。在《山海经》里也有因山上多树而称山的记载。这至少给人以如下信息:谷树在二千多年前是常见树,不管是贫舍旁边还是贵族住处,抑或是山野之地,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历朝历代,人们歌松柏,因为可将其喻为坚贞,人们颂桂树,因为其花香气溢远,人们咏杨柳,因为它寄托思念之情。谷树貌不惊人,没有突出的优点,自然没有人为它说好话了。倒是有古人将谷树称之为“恶木”,以喻小人的,就连大作家施耐庵在《水浒传》中,也给那个最窝囊的小人物武大郎起了个诨名:“三寸丁谷皮”,这“谷皮”就是谷树的皮,谷树之贱从中可见一斑了。

其实,谷树身材魁梧,是乔木中的伟丈夫,这种桑科乔木,高可达十多米。我小时候见过那些谷树都是长得比屋顶还要高的。农村周围榉榆呀、楝树呀、梓树呀,长大了都被做成了家具、农具,可大人们从未说起谷树可以做什么的,因此在我们心目中,谷树似乎是派不上大用场的柴坯。谷树会结果,圆球形,深绿色,比杨梅稍大些,团团簇簇地挂在枝条上。夏秋时,那些圆球外面会长出丝状花序,橘红色,鲜艳地挂在树上。可惜谷树果不能食用,成熟后掉在地上都是烂糟糟的,没有给人们留下好印象。谷树之枝,其叶蓬蓬。掌状深裂的谷树叶叶面毛糙,造型却特别美,我越看它越像家乐福的标记,或者说像泰国航空公司的司徽,也不知那两个国家里有没有谷树,如有,我想这两家公司的灵感一定来自谷树叶。谷树叶还有个特点我至今记忆犹新,当锅碗上的油腻洗不掉时,只要摘几张谷树叶当抹布,三下两下就能洗干净了。

我自小种过不少树,有榉榆、苦楝、水杉等等,就是没有种过谷树,我也没有看到别人种过谷树的。现今有大批大批的绿化地,种植了成百上千种树木,不少还是外来品种,好像从没有听说在哪块绿化地里种上几棵谷树的,更不要说成片成片地种植了。这是不是受“恶木”论的影响,我不知道,人们不主动种谷树却是事实。因为谷树的身份“低贱”,它们的出生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根本用不着人们操心,它们自己就会长出来,成活率却极高。它们长在水桥边,用亭亭如盖的树冠为乡亲们遮阳挡;它们长在村头场角,为远方的来客做指路的标记;它们还长在石驳岸边,让过往的船只系上缆绳。数千年的野外经历,它们变得犷悍不羁,常常随心所欲,不分场合,到处乱长,不少落脚点往往不合人意,这些谷树苗的最终结局只能是夭折。这似乎更符合劣汰优胜的规律。看来这个“劣”不仅是指生理上的,也有环境上的,留下来的那些谷树便都筋骨强健,长得高高大大,连病虫害也奈何不得它们。现在,随着农村民宅的大量拆迁,原有的各种乡土树木被砍光伐尽后真的断子绝孙了,唯独谷树显出它们的顽强来了。谷树们没有立足之地后仍然不甘寂寞,到处转移阵地。那些当年征用、至今荒芜的土地里,见得最多的便是新长出来的谷树,一人多高的也不在少数,也不知道它们的种子是怎么来到这种地方的。谷树的那些邻居后代呢,有的在荒地只露了露头,就被凶过头的野草淹没了,有的根本就从未见过踪影。如果你平时留意观察,还会看到在成片成行、排列整齐的绿化带里,冷不丁地冒出一棵两棵谷树来,长得挺理直气壮地,也不管邻居有没有意见,有的已经长得比邻居还要高大,大有取而代之的可疑。对这种尚未取得合法居住证而一意孤长的谷树,我真担心它们的命运。事实上,它们是在用行动提请人们的注意。这些不循规蹈矩的谷树,也使绿化带多了些荒野气而少了点雕琢气,我们大可不必责怪它们的,更不必非要致它们于死地不可。这些谷树同它们的邻居们一样,每天在光合作用,每天在吐故纳新。我们每天呼吸的氧气中,说不定有一小部分就是它们生产出来的呢。

前不久,我偶翻最新版的《辞海》“谷树”条,才知道谷树竟还有那么多的优点和特点:它们“适应性强,喜光,耐烟尘。木材供器具、家具、薪炭等用材。叶可喂猪,又可用为农药。皮作桑皮纸原料。可作工矿区绿化树种。”有的书上还特意写明:“其叶初生,可以为茹”,说不定味道还是很鲜美的呢。哪里是什么“恶木”,分明是造物主特意安排的环保植物!它们全身是宝,是乡土树种中的佼佼者。最近,我还看到谷树配上彩照,被收入了一本权威的园林书籍中。里面的介绍,我最感兴趣的是其中的5个字:“适作园景树”。这种带有平反味道的说法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说来,谷树也将改变身份,有资格进入公园和绿化带,同它们原先的邻居们一样了。只可惜谷树和这本园林图书都是土著的,如果这两样东西是引进的,那么,谷树进入园林的日期将会近得多,说不定还会有人立马设法引进呢。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人对谷树有那么多的误解,有时甚至还不能善待它们,而谷树却从未计较过。面对谷树的气度,我们只能说,抱愧了,谷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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