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潘陈氏)是小脚,娘(潘马氏)是小脚,二婶(潘李氏)是小脚,她们都一个个过去了,到了今(牛年)年来临的时候,我眯眼想想,恁多亲戚当中,小脚的女性就只有孩子他姥姥(任李氏)了。我非常敬重娘,佩服老人家的人品和脾性,更羡慕她许多年无意中结成的养生善果,娘刚过八十三岁,虽儿孙成群一家家都过得很好,但她连生日蛋糕都不让大家买,硬给她包了顿饺子她还吵得不得了,说平常吃得都很好了,天天都像过生日,还过啥生日。说出来惭愧,娘在我家从来都是吃剩饭剩菜,我吃不了就剩,娘看见剩的就吃,媳妇整天说我不孝,让娘跟着吃剩饭。娘不喜吃荤,到现在不戴花镜还能纫针做针线活,上下五楼都是她自己,我从没有感到因为老人家的脚小而影响她的做事。老人家一辈子不刷牙,从来不睡午觉,不喜欢洗澡,不知道啥是养生,就知道对大家好,谁说话再好听难听她都是抿嘴笑笑,从不与任何人计较啥,就知道干活。我对娘说,你能活过一百。她说不能,活恁大就够了。
老家潘庄还有一个健在的旁门小脚(永潭)大娘(潘赵氏),每次回去我都要到大娘家坐会。大娘常说,赖三(我的小名)不赖,待我像亲儿。
与大娘接触时间一常,她的事知道得就多。农历二零零九年的腊月二十八上午,我掂了二斤果子又找她拉呱去了。
一进门大娘就认出我来了,握住我的手,这是三,是好三,又来看我嘞,比我儿孙好。
我算了一下,大娘今年九十一,一九一八年出生。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永潭大爷在她六十二岁那年九月初三病逝。不幸的是,大爷去世后的十月十三这天,儿子又突发急病而死,一个孙子一年一年也不来看她一回。
目测一下,大娘的脚有五寸,旧社会就算大脚了。许多年,这小脚和数不清的大困难没难住大娘,家里地里一把手,泥里水里再热再冷再苦再累她从来都是乐呵呵地唱着过。大娘心里记了一百多出戏,哪一出戏都可以随唱随来,滚瓜溜熟,有的一韵就唱几百句。
大娘是个行善之人。多少年为人家说媒都不收礼。她还是个好的义务接生婆,三里五村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年,给人家接了一二百个孩子,大娘连一块梨膏也没吃过人家的。
虽夫死儿亡困难重重,不仅没有任何事能难住她,她还把自己的一些大事提前做完,免得再让闺女家费心。比如喜板(喜棺),她六十四岁的时候就花二百多块钱给自己备好了。比如寿衣,大娘说,我二十几年前就把自己的三套寿衣做齐了,鞋、鸡头枕都是自己做的,噙口钱都放旧了。坐在大娘的土屋里,我扭头看看她西间的那喜板,真的,喜板都破得不行了。
我问大娘冷不,她高兴地说,盖三床盖的,冷啥。天再冷大娘都不睡懒觉,自己做饭自己吃,总爱出去见见人,凉风热风都不怕,没事到庄外走走,甩甩胳膊遛遛腿。
大娘对我说,县里乡里村里都照顾她,是五保,月月有钱。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大娘九十一了还耳不聋眼不花,身上啥毛病没有。说到这,大娘有个顺口溜总结得很好:行好当时不见好,终究能得好;作恶当时不见恶,终究跑不了。
我说大娘能活过一百,老人家平静地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