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街”是我对一条街的妄自称谓。
在多年前,街上的车不是很多,不同的街道行驶的车的类别也不一样,于是街道也似乎有了尊卑等级之分。街道上行驶不同的车,犹如人穿着不同的鞋。
只有具有一定身份和地位才能坐的军式吉普车(当时很少有轿车),犹如城市的皮鞋族。
庄重大方来往于街上的公交客车,犹如城市的布鞋族。
而运送货物的大卡车,只能算作城市的草鞋族。
在s市的一条街上,不通公共汽车,更不见小轿车光顾行驶,只有运货的大卡车往来其间,故此我称这条街为“草鞋街”。
这条街不是很长,街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小工厂(有的工厂或许能免强列入中型企业)。兀耸的厂房,高立的砖墙,宽大的厂门,在当时——经济体制改革以前的那些年代里,的确给人以一种庄严凝重的感觉。街两旁,栽有两排绿柳,于是,庄重中有了几许温柔。有几户人家,与工厂相傍为邻。
长春一汽的解放牌大卡车,时而从一家工厂的大门驶入,时而从另一家工厂的大门
驶出,汽车喷出淡蓝色轻烟,又在街上扬起黄色的灰尘。
除了运送货物的大卡车,在这条街上,还有很多身穿灰蓝色粗布工作服的工人。工厂的大门,每天定时地把他们吞进吞出,又如灰蓝色的水流,从高大的闸门涌入涌出。
每天中午,总有一些青年工人,三五成群,在街道上且行且歌。蓝灰色的工作服散发着机器油的芬芳。他们举止粗放,不修边幅。他们或是从另一条街的小酒馆归来,或是去了街市,或是仅仅以闲逛的方式打发午休的时光。
在改革开放大潮的席卷中,这个城市在五光十色的万花筒中飞速旋转起来,而“草鞋街”依然如故。如故的厂房,如故的高墙,只有工厂的门牌换了一次又一次。但经过改换了门牌的厂门,却是“门虽设而常关”。这条街上,由于不见了穿灰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而变得冷冷清清。
街上的两排绿柳已郁郁成荫。柳树下的人家,开起了小饭店,小饭店的生意都很好,每天都有外街的人来这里吃饭。
“草鞋街”终于被冲开了一角:一家工厂的院墙被拆掉了,厂房被崛起的两座商品楼所代替。这是一家早已破败的企业,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向房地产开发商开放了边界。与楼房一起破关而入的,还有一条巷道。于是,“草鞋街”有了新的人群。这是彩色的人群,有穿T恤衫,牛仔裤的小伙子,有穿着短裙子的姑娘。
夜晚,远处高楼射过来暝暝灯光,照在“草鞋街”昏暗的街道上,在濛濛的柳荫下,有了或依或拥的男女青年,他们的窃窃私语,为“草鞋街”奏起了小夜曲。
这些青年人的父辈,也许就是当年的穿着灰蓝色粗布工作服的工人们,只是不知如今他们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