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下了一场连续七天的大雨,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披着蓑衣,步履矫捷,叩响了三百年未曾有人光临的房子。
他已经孤独三百年了。
她扣了三声门,在门自动打开的时候,转身进来。对着正在抚琴的男子说:“公子,帮我写一本书吧,七年后我来取。”琴声悠扬,竟然从中听出了一抹末世荒凉与凄婉。他扬眉轻笑:“好,你把故事讲给我听,但是,七年后,书赠给你,你必须听我抚琴三年。”
女子点点头,屋外电闪雷鸣,她看着眼前忽闪忽灭烛光,陷入了回忆中去。
我是一只蝴蝶变幻的精灵,在罗霄城活了五百年。一日,一名男子携一把散发着浅蓝色光芒的剑来到湖边练习,恰巧那日,我幻化为人形,被那美丽的光所吸引,追随着那光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猛然拿剑指向了我,那剑离我的眉心只有半指距离,同时也扫掉了我的一缕发丝,它们纷纷惊散成小巧的彩色蝴蝶飞走。我被吓得不轻,跌坐在了地上。
他将剑收入剑鞘,蹲下身来扶起我,凝视着我的眼睛,他双眸清澈,声音如同初被解冻的泉水:“姑娘,没事吧。”然后,伸手摘下落在我发髻上的枯叶。我呆呆的点点头,又迅速的摇了摇头,然后就惊慌的逃走了。
罗霄城四季如春,因为在此多半是修仙练剑之人,只有极少数的凡人,灵气很重,没有妖邪。
次年,我再次看见了那抹蓝光,这次我没有像上回那般冒失,只是安静的躲在树后看着他舞剑。许久,他轻声说:“出来吧。”我有些吃惊,他竟然能感应到我的气息。“公子好剑法。”他转过头看见我,有些吃惊道:“是你。”我点点头:“公子的剑散发的蓝光甚是漂亮,你是罗霄城的人么?”他随我找一个地方坐下:“我本是一名书生,靠为在参军的人代笔写家书为生,后来,我烧毁了写了三千页字迹的故事,然后来到罗霄城,只求练剑修的正果,再见她一面。”他凝视着湖面,眉宇间透露着悲伤:“姑娘可是这的人。”我点点头:“我在这生活了五百年,公子莫怕,我只是一只吸收这山水间灵气的精灵,没有恶意。”他看着我说:“能看见我这把剑中散发蓝光之人,定是世间少有的心灵极致清纯简单的,所以,我又怎么会怕。”
“那公子,今后我可以看你舞剑么?”
他点点头:“漫漫岁月,有一人陪伴甚好,求之不得。”
于是接下来的十年中,我整日陪同他练剑,有时累了,会幻化成蝴蝶在他肩上栖息。他总是喜欢用指尖触碰我的翅膀,或是让我停落在他的指尖上,他说,我是他此生都不会再次遇见的最美的蝴蝶。有时见他口渴,我会从山林间采摘些野果给他吃,他说这世间最美的食物,莫非于在山水之间蕴藏灵气的东西,就如同这的山泉和野果。我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帮你摘一辈子,他笑着默许,没在说话,我靠在他的肩上,仿佛做了一场十年的,梦。
后来,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从空而降,他称呼其为师傅。那人看见我,问我是何人,我说自己是栖息在这里的精灵,已经在此安家五百年了。
那人突然拔出剑,指向我:“精灵?其实你就是一个妖,罗霄城绝对不允许一个活了五百年的妖居住。”他跪在那人面前:“师傅剑下留情,她不是妖。”那人双目半闭,然后危险的眯了起来,形成了一条缝隙,如同要把这世间的所有看透:“徒儿,莫要被这人形的蝴蝶精所迷惑心智,人妖尚且殊途,更何况是妖和仙,你已修行一千余年,快成正果,若不是十一年前来到这片林子,你身上的仙气很重,也不会给她幻化为人形的机会。”“师傅,她是我近千年来所遇之人中,灵魂最为干净的,在这罗霄城里,能见到此剑散发蓝光之人,不过三个,你又何苦相逼,说她是妖。”那人听闻此言,先是一笑,然后紧盯着他:“你是我最为得意的门徒,我定会为你除此妖孽。”然后转瞬用奕语将我的灵气除去,我倒在地上,浑身无力,眼前一片模糊。许久,感觉那人离开了。
他将我拦在怀里,说:“是我害了你啊。”我对他轻柔的笑着,努力的抬起灵气快要散失的手,抚上他自责与充满痛苦的眉心:“对不起了,我再也没有能力为你采一辈子的果子了,公子,忘了我吧。”他抱紧我说:“我不会让你死。”然后扶我坐起,将他的仙气传入到我的体内。他看着我重新化为蝴蝶,对着我的蝶身虚弱的说:“去吧,离开罗霄城,再也别回来了。”
几乎失去意识的我,在离开罗霄城的第二年,重新化为人形,听人们说,罗霄城在一年前出现了一个大叛徒,现在已经武功尽废,被赶了出来。我怕那人就是他,于是一直沿途寻找他的下落。这一找就是三百年。
如今缺少罗霄城森林中的灵气,我的记忆已经快要撑不住多久了,他的脸现在也已经模糊。我怕如今若再不找人记下这些,我怕连彼此的过往也都消散。
讲完那段故事,他的琴已经弹了一百余曲,蜡烛也已然尽,窗外的天空已然破晓。男子的目光如同带有泪痕,迎着破晓,对蒙面的女子说:“七年后,你来取故事吧,但一定要陪我三年。”女子点头说:“好。”然后匆匆离去。
她找了她三百年了,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他流亡孤独了三百年了,已经忘记了那段故事。
后来,他写了三千页纸张的字迹一夜被他焚烧,因为七年已过,那人怕是回不来了。
后人说,曾有一书生,终日靠写家书为生,自从焚烧了三千页故事,就再也聊无音讯,怕是去了罗霄城修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