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每次想起外婆,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外婆的小屋。童年时代的每一个假期,我几乎都是在外婆那儿渡过的。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在两条盛满翠荷的小河之间,两排整齐的瓦房和树林平行展开,从东头一直到西头,它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大兴台”。在两条小河的外侧,都是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稻田。那儿的天空总是湛蓝的,空气非常的清新,还有那儿的小孩儿,热情得让我感动,每一次他们都争着拉我去他们家做客。孩提时代的我,在每个假期结束,爸爸去接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哭着躲进外婆的房间,不肯离去,外婆又花有哄,把我送到村口,目送我离开。
外婆的小屋特别好找,那儿进村只有一条路,再沿着两排房屋之间一条笔直的土泥巴路,走过八户人家,见到一间格外古老陈旧的小屋,那便是我外婆的小屋。每次不等到我们走近,外婆早已从小屋前用红砖和泥土垒成的台阶上飞快地走下来,迎接我、拥抱我(我们是远客,早有热心的人传话外婆,有客人来了)。那个时候的外婆,身形是那样矫健,手掌是那样有力。
走近小屋,一种快乐的亲切禁自向我袭来。古老的墙壁上,石灰已渐次脱落,露出里层的铅灰色。“n”字形的门沿边,挂着一块沾满灰尘的“烈士军属”塑料牌,我曾问过外婆它的由来,外婆只是轻轻地告诉我,那是村里的人为了纪念我的大外公(外公唯一的哥哥)挂的,我的大外公是个红军战士,在一次保卫洪湖的战斗中牺牲了,那时他才二十五岁。更多的提问,外婆便不再乐意回答了。
走进小屋,地面全用红砖块铺满,其中的凹凸不平,也成为我们捉迷藏时的一种乐趣。堂屋正中,放着一张被岁月磨损的旧方桌,桌腿已有些损坏,用铁丝绕了好几圈,它太脆弱,经不起太大的打击,轻轻一碰,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张旧方桌跟随着外婆的这间小屋,陪伴了外婆的大半生,外婆始终舍不得换一换。在外婆的小屋里,吃饭用的是一张小方桌,能放三四碗菜,小桌上总有一碗我喜欢的蒸豆歧,那是外婆自己酿制的,很香很下饭。有时会有一碗鱼。外公是个弄鱼的好手,不仅我能吃到鱼,外婆还时常送些周围的邻居吃。能坐的,只有四把矮的木椅子和放在墙角的一张年事已高的窄竹床,竹床上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坐,那儿是我快乐的天堂。夏日午后,外公出去赶鱼,我就躺在凉床上,听外婆给我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外婆一边给我打扇,一边慢慢讲着同样的几个故事,有《翠花女经过》、《红顶官人》、《五女拜寿》,而我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小屋后墙的正上方,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毛主席画像,下面放着的是一副老掉了牙的香敬。左前方,跨过一个很浅的门槛,是厨房,阳光透过屋顶的几片亮瓦射进来,恰好映在灶台上,外婆做饭的时候,我时常扒在灶台边,看饭熟了没有,我和隔壁的小文总是争着要吃外婆蒸得刚刚熟透的饭锅巴,刚起锅时最好吃,黄亮亮的、脆脆的。连着灶台的平板上,是一个锈钢灶,形状像青蛙的肚子,外婆把锅放在上面,在灶内放些劈材,用稻草引燃,煮米酒我喝,那香味远远就能闻见,惹得人直发馋,天天喝天天想。厨房后面是外婆和我的睡房,中间用半堵墙隔开,上面留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这样,在睡房里,可以看到炊烟也可以闻到饭菜的香味。
清晨,外婆总是很早就起了床,还没等我醒来,便已用米换了一碗发糕回来我吃。在外婆的小屋里躺着,我仿佛在天堂。在外公的睡房里,有一个已没用的大衣柜,那是我和那帮小孩子们捉迷藏的绝好去处。
外公在外婆之前去世了,外婆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兴台,外婆的小屋卖给了隔壁小文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外婆的小屋还在不在?
在梦里,我常常想起外婆,想起外婆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