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多久便是清明了,每到这样的时候,不免要想到一些人和一些事情。今年的清明,我照例是要拜祭我的父亲,心中不觉已在规划着清明的种种行程,但又不知是因何,今天晚些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林青,一个已是告别我们八年之久的同窗,顿觉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一
青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来自海南的充满着成熟与帅气的小伙子,住在与我对门的宿舍里。四年的大学时光,给我们的印象,他是一个不多言辞的人,虽也有些许笑声从他那里传出,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沉默不语的,心中似乎有些事情。那时候,作为他的同学的我们,也无从问起,只是随他那样罢了。青似乎也很少如同我们那般时常出去闲逛,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不作太多声响地躺在他的床上,捧着一本闲书静静地阅读,却又在极偶然的时候,放下手中的书,凝视着窗外,不作言语。
青倒也称不上是内心孤僻的人,一起生活的时光,他也参与着我们的一些娱乐,譬如是打牌或者是下棋,到兴致之处,也会有偶有大声的说笑,只是不多罢了。若是有人聚在一起讨论着些什么,他也会在一旁静静地去听,并不发表太多自己的意见,但又往往会在最后的那一刻,说上一两句简短却很精辟的话,使得已经说得太多自己意见的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细细地品味他说的那几乎吝啬的言语,却果然是他所言的那般。
青似乎是要比我们要成熟一些的,年龄也比我们大个一两岁。一次到北京同学家中的聚会,深夜的时候,当别人或已睡去,或还继续留在屋内打牌的时候,我和青两人碰巧一起站在阳台上,无意中青简单地谈到他的过去。原来,在和我们同学之前,他已经在北京理工大学读了两年军工科,但或许是出于自身前途的考虑,他中途放弃那里的学业,又回到海南重新参加了高考,于是又考上了人大,与我们成了同学。我不禁佩服他的勇气和决心,想来这样的事情,于当时的我们,怕是做不出来的,便是不禁对青又敬佩了几分。只是,在他跟我谈及这些的时候,他的言语依旧不是很多,似乎只有两三句,而他的表情,却在凝视着远方夜色的时候保持固有的宁静,甚至还有一些黯淡,看得出,他似乎还是给自己承载了我们看不出来的压力。
同学之中,我和青不算太近,但我们之间却有一种很默契也很玩味的游戏。我颇喜爱《三国》,青也是,所以有时候,当晚上下课回到宿舍时,我和他有时会闲扯一些《三国》里面的故事。青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貌似孔武有力的模样,也很有男子的气概,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突然觉得青很像《三国》中的吕布,所以便开始称呼他“奉先”,而青也附和着我,居然回敬我“仲颖”,不过细想也的确如此,我那时候的样子与现在也相差无几,其矮胖正如董卓。于是,我便是也默认了我如董卓的事情,索性大呼青为“奉先我儿!”,这时候的青,便冷静却又面带会心笑容地再次回敬我“老贼!”自此,我和青之间每每见面,互相以“奉先我儿!”和“老贼!”称呼对方,甚至是每日清晨,尤其是周末的清晨,当大家虽已都醒来,但却又都懒散在各自的床上的时候,我便会躺着大声叫唤“奉——先——我——儿!”,不久,便听到青从对面宿舍回应到,“老——贼!”,那声音,显然也是躺着发出来的。现在想来,那番情景的确是颇值得回忆,尤其是在他已经离去八年的今天。
二
快大三的那年,青恋爱了,女朋友是越,一个与我们同年级的金融专业的北京女孩。越本来是我们联谊宿舍的,那时候,我们宿舍和联谊宿舍时常有往来,最常见的活动,便是周末的晚上,她们会到我们这里来打牌,或是一起出去吃饭。那时候的青,虽不是我们宿舍的,但也常常被邀请来一同参加。时间长了,也不知是谁先发现的,说是青和越似乎有点暧昧,但于我却是看不出来,因为青似乎任何时候,都少有情绪上的表现,冷静得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这的确是事实,后来我也发现,很多时候,即便是与联谊宿舍并没有约定,越也会独自来我们这里玩,而越每次来到时候,青总是会从对门宿舍闲散地走到我们宿舍来。终于有一天,越走的时候,青毫不做声响地穿上外衣,尾随着越离去的脚步,一同下楼去了,两人的冷静与沉默似乎开始被打破,而于我们,则全然相信了这一切。
越和青的性格多少也有些接近,平时也不多语,沉稳恬静。青和越其后的感情很好,不过,他俩的事情又有一点是当时的我们所不能理解的,据说,他们俩约会散步的时候,从来不手拉手,更谈不上紧搂着对方了,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沉默不多言。甚至有更为不可思议的传言,说是青和越在校园约会的时候,是一前一后大概保持这两米距离的,不禁又使得我们觉得青和越像是旧时候的恋人般,颇有些让人不能理解。
然而,青和越的事情却终不能为越的父母接受,具体原因我们也不太清楚,但大概是越多父母觉得青配不上越。快大四的那个暑假,有一晚青是住在我们宿舍的,卧谈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们前些日子他去见了越多父母,但越的父母很不认可他,当面劝他离开越。那晚青的言语之中,多少带有些不平。他甚至还灰色调侃地说,是越的父亲觉得他不够帅,配不上越,显然这不是事实。印象中,那次是我第一次听他说了那么多的话,那次我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青也有需要淋漓尽致表达自己的时候,尽管那些言语不如他以往那样精辟且逻辑颇有些颠倒。不过,青似乎也并没有因为此放弃与越在一起,更何况越也不愿意,大四的那年,他们依旧在一起,只是,似乎两人都有些沉寂。
三
临近毕业,青似乎比以往更加沉寂,我们并没有看见他卖力地求职,不知是为何,终究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些悲观,而这般的现实又加重了他身上那副源自于越的父母的压力,更何况,越已经签约了一家大银行。
青终究是没有能够找到能够让他落户北京的工作。毕业后,我们也各分东西,青只是在一个不大的乳品公司做营销,但他的性格似乎又不适合做这些,没过多少时候,他便从那里辞职。后来,好像又在北京漂了一些时间,但终究不是很好。毕业后大约半年多,听同学说,青回海南去了,说是他决计复习考研,希冀能够重新回到人大,重新开始。而他和越,也只能暂时分开。
然而,青确是不幸的,就在第二年春天,青回到学校考研的第二天,他的父亲被抓去监狱,青的母亲一下子也昏厥病倒了。具体原因我也是从班主任那里听来的,说是青的父亲,海南一个县城的刑警队队长,因为其下属出去执行任务地时候开枪打死了人,他的父亲也因渎职罪被连带,一同抓了起来,等着判决。但我的确不知道这样的消息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已经在北京参加考研考试的青,班主任说,青第一天的考试科目,也就是数学和外语考得很好,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也是在考完第一天的当天晚上,他接到电话,得知父亲被抓,母亲昏厥,所以,第二天的专业课考试,青居然没有答完试卷便草草离开了北京,最终,他是没有通过考试,也没有能够圆他的梦想。
青回到海南后不久,他父亲的判决出来了,被处以两年监禁,而母亲的身体则是每况日下,青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妹妹还在读中学,他便是决计留在海南了而暂没有再考研的打算。又过了几个月,家中的事情稍稍安定些许,他又来了一次北京,那次来,他没有见我们,只是约了越和班主任孙老师。后来听班主任说,青告诉她说是他已决计和越分开各自为是了,他说,于他的现实情况,他也不想再拖着那段情感,况且越的父母一直是反对他们的交往。然而,班主任又跟我们说,那天,在班主任的面前,青哭了,哭了很伤心,这使得我们每一个听说此的人都痛心不已,青在我们的记忆中,是从未哭过的。
再过了大约3个月,就在青那次哭过之后,从海南传来了青家人带来的悲痛消息,青去了。家里人说是他突发心脏病去的,但和青比较近的一个同学却说,青应该是自己选择的,因为,但凡和青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青的身体很好,似乎之前从来没有过心脏病的说法。此外,青去了的消息,直到青火化入殓,他那在狱中的父亲也不知晓。
对于青的死因,我也不想再去猜测什么,总之,他是走了,已经走了八年了。但愿,他能够忘记这些,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