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美堂”，是地方田氏家族给予我家一支的堂号。在我小时，每每见着家中添置新箩，父亲必会恭恭敬敬在箩面外方方正正墨书“田富美堂”四个大字。“原来还有一块匾的，高高地挂在我们堂屋横梁上。”，父亲似在回想，眼眸深遂，我竟觉得那里似乎闪耀着一道奇异的光。那是家族的荣光么？想必我们那时候是极富裕的吧？“当然，我娭毑过世时办大事现支200大洋呢！”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面与风光呢，我想象不到的。

“那怎么后来就败落了呢？”

“还不是到了你爷爷手上……”爷爷？那个一世被他人称为“长子”，身高一米八几，瘦如竹竿样，临终九十四岁时坐在轮椅上仍像个威武将军；一手好毛笔字可以让人看出小时应该有着良好童蒙教养；认识各种草药可堪当“赤脚医生”，常上山挖采为家乡人医治恶疾；人说他重男轻女却诧异他能对三个孙女尽心呵养；一年四季挑着粪桶伺养园土菜蔬，以供家中老小八口四时之需；父亲认为脾气暴烈但我们却觉慈祥……于是，我央求父亲说说我们所不知道的祖父的故事。

（一）爷爷

“你爷爷是当过兵的，国民党的兵，但他从来没说过他当过兵。”确实，当爷爷上了90后腿脚不便需坐在轮椅上时，只要有人在跟前，他便自说自话，拉扯起自己的曾经光辉的历史。“我是土改时的干部。”“我那时着白衣白裤，腰上别着小手枪，走在南乡的田塍高处……”我们姐妹笑言，那该是一个多帅的帅哥，意气风发。“是的，做好事，他跑出去连家都不要了的，终年不落屋的。心好狠，不讲一点情面。他一个表亲家的崽犯了事，他自己拿根绳子去捆拿，审问，弄得后来亲戚都不走往了。他就是蠢，得罪人的事别个都不去，他自己去。弄得我们都不好做人……”父亲每言及此，愤恨之极。祖父是个直肠子，眼睛里揉进不得半点沙子的人，想必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必成了某些人手中一把硬锄头，连带家中老小不得人心，吃了不少的苦头。连父亲如此心善之人都耿耿于怀，当时家中的境地有多糟糕不可想象。

“国民党的兵？”

“是的，我老舅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与周总理都有合影。那他走路跟平常人都不一样，标准的军人，好威势。据说后来在国民党部队当迫击炮排排长。你们爷爷估计当时也不想种田，就找了他这个舅舅，当了兵。结果在值夜班时打死了个人。当时要对口令，来的人是来倒潲水的，不晓得这回事，对不上。你爷爷就是一枪，把来人打死了。对方也有来头，要找麻烦，打死你爷爷。我老舅就出面，把你爷爷一下提到警备连，喊家里筹钱去提人。家里就急忙变卖家产，要你姥爷叔爷爷去。你叔爷爷拿了钱坐渡船过河，遇上赌桔子的。”

“赌桔子？”

“对，赌桔子剥皮后是几瓣。结果赌输了，把救命的钱赌输光了。怎么办，已经走到了半路，还是要去。最后肯定是我老舅也没办法，狠狠骂了一顿后自己筹钱了了事，跟你爷爷说，西凡，你不是吃这碗饭的人，回去吧！”

“那个姥舅爷后来呢？要是他还活着，该是多大的官啊，今天说不定被邀请去天安门阅兵的是他呢！”

“你姥舅后来到我家来过两回。他被共产党围住后就投诚了，队伍被遣散了，他没当官就回家了。回来时到我们屋里来跟你爷爷说，西凡，我屋里什么都没有。他当时和你爷爷就坐在做鞋子的矮桌子上打讲。你爷爷就要他搬走了那张矮桌子。他后面没再来过，死时跟他屋里人讲到我家里来要一副棺材，你爷爷会给，他自己知道的。当时来人讲了这番话，你爷爷只是哭，拿不出，自己家里也冇得。后来别人只好搬走了几根木头。”

父亲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我和你们姑姑总是觉得歉疚，寻访你姥舅后人，听说你姥舅只有个女儿，六十岁就去世了，生了个儿子，他去了浏阳县城做生意。家境应该比我们都要好，就没有再找了。”

（二）老姑爷

爸爸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再说说我姑爷子的故事吧！我姑姑嫁得好，姑爷子是个当官的，家中极为富有。四个子女，还养了几条狗。一屋人的茶饭搞完就煮狗吃的饭食。家里修建房屋，请来了个风水先生。那天风水先生来晚了，没有赶上中饭。就在煮狗饭时多煮了一些。风水先生自己并不知道，但他吃的时候，家中小孩就在旁边笑先生吃狗饭。他忙问清楚，心中恼怒，只是不动声色。房子建成后，就跟我姑爷子说房前挖一口大池塘，旁边要栽两棵大樟树。谁料想寓意是什么，一只大碗一双筷子，时代好日子到此为止，以后子孙都是要饭的。可怜我姑爷子四个子女都走了，没救得一个。所以，后面就传，三代为官者，不得轻师慢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