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

发布时间:2024-07-04 06:35:59

阿婆又去西山坡了,她只要是闲了就会来这里坐着。

西山坡有片枫树林,天热老人也没什么觉,就来树下纳凉,这棵老枫树树叶茂密,树干粗壮,感觉只有枫树不长那很丑的毛毛虫,可以放心的在树下歇凉,不用担心被毛毛虫蛰了。坐在被水冲刷的干净却没有生青苔的大岩石上,岩石被热辣辣的太阳晒的热乎乎的,坐了很舒服和坐在自家的土炕上一样。

这里很幽静没有尘世的任何嘈杂,只有阳光透过浓密的叶子漏下来,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空山鸟飞鸣,竟更显的幽静。

阿婆喜欢在这里坐到黄昏,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整个镇子,却听不到城里的各种声音,这里是属于她的世界,这块大岩石知道她在这里坐过多久,夕阳也是知道的她为何爱这里,枫树更用它的荫凉安慰守候着老女人迟暮的心。

阿婆用手搭在额头望了望西山。西山顶她现在是上不去的,她想起年轻的时候,经常和二丫她们去山里采蘑菇,那时候,山上的土地真松软啊,松叶子落了一层层的和野草在秋天衰败了之后成了隔年的肥料,于是那松树下便会长出肉乎乎的紫红的松树菇。只要是看见一个,周围竟是个蘑菇圈,就在周围找吧,有头上刚顶着草叶拱出土的蘑菇丁,也有完全撑开伞花的大蘑菇,太小的她不会摘留着它长大,最喜欢采不大不小的伞没开的肉乎的蘑菇,鲜吃或者晒干都口感好,滑嫩多肉不生蛆虫。

她们很快的采一小筐,等太阳出来了,露水没有了。山里的空气真好闻啊,他们会在顺便采一束野花回来插在花瓶里,各种野菊花。灯笼花,桔梗花把田叶点缀的很美,她们会选朵最好看的插在发辫上,香喷喷的,越显的姑娘们的青春俏丽和风韵。阿婆脸上浮现沉迷的微笑,手不自觉的去摸摸发髻,好像回到年青做姑娘的时候。当触摸了自己的已渐稀疏的银白干枯的头发时,不由的扁扁嘴,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去,一种落寞浮现在老人的眼底。

老人坐的工夫大了,站起来直下腰身,跺跺有些发麻的两腿,感觉脚下的地真硬啊,是这世上的人太多了,把大山到处都踩的硬实,雨水也不没早年间勤了,这山脚处环山被锻炼身体的人们踩出了一条土路。

老人住起柺棍走到一棵不远处的松树下用棍子拨弄拨弄土,只有干巴的细土面,放眼周围,都是坚硬的土地长着稀疏的野尖草和蒿子。以前产蘑菇的松软的土地哪里去了?我的蘑菇哪里去了?怎么肥沃的大西山如今贫瘠的只剩岩石和草木了。

老人有些沮丧的又走回岩石上坐了,用棍子敲敲石头,自语道:只有你还没变,还这样结实的陪着我,陪着大山。石头沉默着发出深沉的回音,仿佛大山发出的声音,老人听了心里舒坦多了。

老人拿起石头上随身带着的鞋底纳起鞋来,其实阿婆做的鞋子在以前那是街坊里的一绝,多少认识的人特意求她做鞋,合脚舒适,耐穿,小时候大家都穿自家做的鞋子,现在做的再好也没有人穿了,但阿婆已经成了习惯走哪里都拿个鞋底纳,自己也还是只穿自己做的鞋子。虽然后辈孩子们给她买的新鞋好几双,她都只是放着,有事走亲戚啥的装装门面,家常还是穿布鞋穿习惯了。养脚又不悟汗,阿婆的手指常年带着顶针,粗糙的手上青筋暴膦的血管,手背上的皮肤如干枯的老树皮一样,一看就是大半辈子惯做粗活的手。她摸摸手背,阿婆憷眉细想自己年轻时如水葱般白皙的绣花十指怎么成这样了?

一阵风呼呼的刮过,几片树叶飘飘坠落,像蝴蝶一样飘到女人眼前,她用手接了,捧了这片叶子看着……她看见自己16岁时梳着油光的两根大辫,穿着兰白碎花的小布褂,天青色的布裤和那个俊秀的少年郎在田野一起追逐奔跑,追那只好看的大凤尾蝶。蝴蝶真好看,两只大大的翅膀上面变幻着银蓝金粉色的好看花纹,两只飘带长长的,落在一朵蓝色的灯笼野花上,她蹑手蹑脚的,还是没捉到它,一下就忽扇忽扇的飞了,他们追啊追,追了很远很远,几次都以为扑到了,一张手又见它飞走了。她仿佛看见那蝴蝶飞过了原野,飞过了山岗,飞向云彩,最后和云彩融位为一体,带走了它的美丽和她年轻时的梦……阿婆爱惜看着这枚叶子,珍重的放了它,她感觉它就像当年那只没追到的凤尾蝶,她看着它被风吹起飞到有云彩的地方!

风吹送来孩子们的笑闹声。阿婆寻声看去,就看见几个孩子在草地上玩耍。看着他们老人好像自己也是十一二岁的光景。有鸟在叫,老人就看见他们去山里捉那胸部长着一片红色的羽毛身上却有绿微的颜色,站在树枝上好听的唱歌的小鸟。有人大声的说话,老人就看见和他们一起去瓜园偷香瓜,被窝棚里看瓜的大爷恶声吆喝着,大爷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却只是大声吆喝他们,从不下窝棚认真追赶他们。有笛子在吹,她就看见春天柳树绽新芽的时候,一所孩子去折好些嫩嫩的柳条,然后用手拧啊拧啊,让皮和里面的枝脱离,在做成柳哨,一人吹一个呜呜哇哇滴滴答答,吹遍山野。有人爬山,阿婆就看见大年夜的时候,一群小伙伴提着大人给买的各色的裱糊的非常好看的纸灯笼,里面点着七彩的小蜡烛去爬西山。那时的孩子真爱玩啊,真会玩,也真容易满足。

阿婆听着孩子的打闹争吵童音清脆的笑声,仿佛就看见自己和二丫他们打水仗时开心的笑声。每逢雨后,村里的一群孩子都去小河边捉泥鳅游泳,那河水青亮亮的,岸边有绿油油的水草,他们光着白的小脚丫趟河捉泥鳅。那时候的天湛蓝湛蓝的,云朵雪白雪白的,她们有时候累了就躺在河边草地上看天上的云,你说那片云像羊,他说那朵像牛。

草地也是真干净啊,村里的女人们都把浆洗唰白的被单晒在地上,既干的快又平整。午后隐隐的会传来爱干净的女人在家里的锤被石上锤熨浆洗好的被单的声音,兵兵乓乓的非常悦耳好听,小时候听妈妈用两只木棒锤锤被子以为那是世上最好听的音乐了,炎热幽静的午后,趴在土炕上本来想美美的睡个午觉,突然的就会兵兵梆梆的有节奏响起来,初闻扰人午睡,渐渐的伴着节奏入眠,感觉是干净的音乐,有母亲的味道,一听节奏都知道是谁家小媳妇最爱干净。

阿婆想着手竟不知不觉的做着锤被子的动作,惹的那几个孩子哈哈大笑,于是就有人悄悄说:看那老女人是不是魔怔啊?一会笑一会手舞足蹈的,女人听见了那不是很悄悄的悄悄话。不觉有更深的笑意在脸上漾开,把一脸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老菊。

阿婆才不管别人笑不笑话她呢,现在的孩子哪里有我们小时的乐趣,讲给他们听还当童话故事呢,嗳,现在哪里还有看得见许多鱼儿的清凉凉河水,哪里还有那绿油油的草地那许多的小鸟蝴蝶蜻蜓;现在乌其巴黑的水里就有些脏兮兮的家养的鸭子大白鹅,什么时候起我们环境变了,在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太阳已经偏西了,像个巨大的火球只剩下通红通红的光,没有了白日的灼热,红彤彤的光线透过云层,把云朵染成晚霞,给村落,小桥,山岗都披上金色,山也有了生命,映衬着阿婆满是沧桑的脸,她感觉真温暖真舒服啊。眯起了昏花的老眼望向夕阳,这景色真是好看,画上的景怕也没这般好看吧,老人痴迷的看着,自言自语道:怎么每天看也看不够,世间活着真好啊,如果能在这画里在待上十年就好了。老人知道她的年纪大了,能坐在岩石上看夕阳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她不错眼珠的看着,怕一眨眼夕阳就消失了,夜晚的黑暗会让她感到寂寞。她真想把这一切都印在脑海里。

有狗在汪汪的叫,她看见一只黑白花的小狗兴奋的跑来,见它跑的呼哧呼哧的,张着嘴吐着舌头,东跑一圈西跑一圈。看见她歪着头汪汪汪的叫着,阿婆听出来了,它是在和她打招呼,它快乐的摇摇尾巴。有松塔被风摇落,掉在它头顶,吓它一跳,便对着松塔汪汪叫着显示它的勇敢。一看它不动,就走近用鼻子闻闻没啥味道,又用右爪趴拉扒拉看没啥危险,还翻身打滚的和松塔玩上了,忽然立起一只耷拉的耳朵听到主人的呼唤,像小兔子一样飞快的跑远了。

阿婆看着跑远的小花狗,看它活的多好啊,怎么会有那些狠心的人,只为满足他们舌尖的欲望。而残忍的把这可爱的生命送上餐桌,难道世上所有的生灵不都是和人一样有共同的生存权利,人与动物和谐的生活,日子才有滋有味吧!

阿婆揉揉有些浑浊的眼睛,不时的把针放在头发上抿抿。她听到牛在叫,于是她看见有人赶着牛车经过,老牛吃的是青草,做的是苦役,奉献的是牛奶,朴实厚道和勤劳是牛一生也不会变的性情。可人呢越来越懒,越来越坏,越来越不知道珍惜。阿婆失望的摇摇头。过去的庄稼人哪个不是起五更饲弄庄稼,虽然收成没有现在高,但是那都是农家肥,那时的煮玉米越嚼越香,现在哪里还吃的到。不光玉米,就是蔬菜水果都是比现在香甜,现在人懒的呦,从一播种就打什么免耕除草剂农药。哪还有以前的味儿了?地里连曲麻菜啥的野菜都不长,那粮食也就是能叫科技的高产的换钱的粮食,根本不是人吃的。那庄稼人不种庄稼,都撇家舍业去城里打工,钱是有了,可惜吃的东西都在慢慢变成不是最安全营养的。唉唉,老了思想跟不上了,每次进市里看见城市高楼林立,汽车拥堵都头晕,老了只是喜欢清静的乡下。

阿婆想到了庄稼就起身去看四处的田野,看夕阳浸润的青纱帐无边无际,看浓绿的原野到处都呈现的收获的情景,阿婆的心情又快乐起来,毕竟秋天都是收获的欣喜,看着各种作物丰收的心情都是喜悦厚重饱满,阿婆兴奋的脸上红彤彤的,不只是染上的夕阳的光辉。

夕阳微笑的看着低头穿针引线的她,感觉这一刻的夕阳就是为她辉煌的,夕阳知道她的生命和夕阳一样到了最厚重最美丽但是也是要临近最后的时光了,夕阳也知道她对美好日子的无限留恋。

奶奶!奶奶!阿婆听见远远的传来呼唤,她知道是小孙女在喊自己回家了。阿婆最后又望望夕阳马上就要落在西山后了,明天还有新的太阳升起,小孙女不也如明天的太阳一样承接着生命的轨迹,阿婆拄起柺棍眷恋的看看身后的岩石老枫树和西山,现在她只能用目光去抚摸它们了,最后一丝夕阳目送着阿婆向着家的方向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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