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高中三年唯一不单调的记忆并不存在于热闹的校园生活,而是深深地印在从家到学校的那几条曲折又漫长的路上,那几条路上看不见又数不清的足迹与车辙里。
直达家里的公交车自开通那天起就从未开过夜班车。家在一座即使是在本地也有不少人没听说过的垄上。但到底是在城里,我也就没有选择住校。夜晚,唯一的一条行车路上几乎没有一盏不那么昏暗的路灯,而大部分路段都笼罩在浓厚的夜色中。这班晚出早归的公交车在放学前就已下了班,想乘它直达家里是靠不住了。
不巧的是,学校正门口的马路在新学期开学初仍以修路状态的蓬头垢面迎接我们这群新生,我不得不放弃了乘坐直达学校的16路公交车的便捷想法。这座小城市里的公交车不过能排到20几路,我早已对这些车的线路了如指掌,我悲哀地想着,乘坐车站离家和学校都更远的7路公交车。
高一的最初几个月就这样开始了,在响铃之前我偷偷收拾好书包,而后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在楼梯上企图避开三三两两并排走路的人群的阻挡—那时的我每次都恨不得直接滚下来。正门前修路,狭小的后门便要承担巨大人流量的输送负荷,我总是要在身后不断甩下一个又一个的人—一种某双眼睛在盯着我的后脑勺的异样感觉爬上来。后门那条长长的马路叫东坡。顺着东坡向上不过几百米又有一所热门到全市小学毕业生都想进的初级中学,只竖着一根站牌的孤零零的车站斜在坡底,处于两所学校门口的下方。我从人车混杂的马路的一边渡到另一边时,就会有第一辆臃肿的七路车缓缓驶向站牌,并不做停留,又缓缓离开。
因为车门打不开。这种情形的车会陆陆续续来好几班,东坡路上的车辆在二十分钟内逐渐由川流不息变得稀稀拉拉,三三两两的人匆匆路过,潮水般喧闹声被烈日烘干。我坐在人行道过渡到马路的台阶上看着热浪向我翻滚着,很久以后随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回家的路上。虽然我的争分夺秒对于一辆中午的末班车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我日复一日,坚持早早地来到站牌底下。
拥挤的日子过了数月,除了白天马路上公交里的拥挤,更有夜晚作业们的拥挤,都在争夺书桌的一席之地。但我常常是透过朦胧的双眼看着它们。倒数的成绩让我不由自主地把怨气发泄在那条未修好的路和每日姗姗来迟的车上。为了腾出更多时间,用于在教室里读书而非无所事事地守候在站台,我加入了中午不回家的几个同样是走读生的同学的行列。长期混迹于东坡快餐一条街上的同学们对路边各种小吃小炒有了全方位的了解,跟随着她们,教室里又多了我一位制造盒饭味和白色垃圾的学生。那时我第一次觉得中午的摆针在懒洋洋地转过表盘,当书看到哈欠连天时竟还有剩余的时间睡在课桌上。这样我又在各饭店和摊位的人群中徘徊了一段时间,成绩并不见起色。此时开始相信自己学习能力欠佳的我毅然回到两点一线每日四个往返的奔波中去。
冬天在赶车路上的奔波能增加一些热量而不至于出一头汗,而夏天的中午自下车起又爬上没有遮荫的坡,总是恍恍惚惚如走在白晃晃耀眼的梦里,回到家才清醒地想要扒光全身上下的衣服。在短暂的吃饭和休息后穿上还未干透的校服,继续赶下午的第一班车。像掉入一个死循环,夜色刚温柔地拉下帷幕,我正窃喜就这一天又没有错过一班车时,困意便席卷而来。
高二,我也尝试过脱离公交车不守时的制约,一辆闲置了多年的自行车,被我从杂物间里拖出,轮胎充饱气后,我戴着一顶白帽子便出发了。自行车贯穿了很多人的高中生活,对我来说却又极为短暂。常常遇到陡坡的路途,一个人走本已费劲—如今又多了一辆车。若是下雨天,未修过的坡上泥浆翻滚,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有时遇到车轮下陷,竟又延长了我上学的时间。在迟到发生之前,我把自行车送回了黑洞洞的杂物间。继续和一群人一起,在站台朝一个方向盼望。常常也会看着路上骑自行车飞奔的人发呆。
后来就升入了匆匆的高三。匆匆的上下课与考试,使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牺牲午休时间,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一中午,当我下午爬上顶楼走进教室吹风扇时,他们已整完密密麻麻的笔记。而我仍在大家忙碌之时于站台来回踱步,在公交车靠窗的一侧,歪着脑袋,看窗外的人、车、建筑物和树木在我眼前放电影般的掠过,脑子里没有数学题,也没有单词,只听见报站的广播声。仿佛置身另一个星球。周末自习一天过后的我,又在夕阳的注视下走过长长的一条又一条坡后绕回家,同样听着身边呼啸而过的汽笛。仿佛我慢下来时,时间也会静止。那时我与时间并行,它没有推着我向前,而是给每一步足迹和每一道车辙都标上了日期。
高考前一天,我跟妈说,不用接送我,像往常一样,等我回来吃饭吧。果然高考那天早上的一中桥,成了围个水泄不通的人车混合区,壮观的场面让我感到微微颤抖,一丝紧张涌上手心。但一如往常的心态还是占据了上风。最后一科结束,我站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听着车内小学生闹哄哄的嬉笑声,突然遗憾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兴奋,就像一辆末班车的到来,接走最后一个已经没有似箭归心的乘客。
尾声便是那些走过的过车轮轧过的印记虽然已被灰尘掩埋,但我仍能辨认出它们的方向,依然朝着未来无尽地延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