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下的遗憾

邬德发

1993年5月15日

父亲在世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照相馆，伯父、姑母、三叔几家都在武汉，祖母从前也住在那里，他每年总要从乡下去武汉一两回，该路过了多少照相馆门前。那时候，照一张小二寸的才四毛钱，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小学毕业证上的那张照片，不就是他领着我去照的么？那时候家里人多负担重，确实很困难。可是，再怎么困难也不至于拿不出那几毛钱吧。我上初中的时候，每次从三十多里外的学校回家拿米拿生活费，他总要尽可能多给我一些零花钱，只要少给我几毛，他不就可以照一张相片了么？再说，他长得也并不丑陋。然而他活了四十九岁，竟没有照过一次相。

父亲已经故去二十多年了，我并不曾因为没有他的相片而忘却他的模样。我的心里，至今还珍藏着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为录制的一部很长很长的记录片。他至今还常常走进我的梦里，仍然与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可是，我心里还是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他活着的时候，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恳求他去照一张相片呢？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有挣钱，可是我能够节省钱呀。真没想到他会暴病早逝，会让我的儿子见不到祖父而问起他的模样。我能用语言将留在心中的父亲的模样移植到儿子的眼前么？当然，我要是一个画家就好了。可惜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