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
——读《澜本嫁衣》有感
读完七堇年的《澜本嫁衣》的时候，已是凌晨。我却唯独记住了序言里那句罗曼罗兰的话：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
这是我第二次读完《澜本嫁衣》。
犹记得我第一次读《澜本嫁衣》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坐在高二教室里的十七岁男孩。如你一样，当我初次迈进叶知秋的生命戏场，惊怯痛楚地在台下同形形色色的众人一样一道观望经过剪辑之后由她上演的折子戏时，我同样恐惧直至颤抖，无从相信这世界竟有这般肮脏可怖。
然而，我沿着她走过的路途，从一个幻灭望见了另一个幻灭，幻灭之间的空白却是如风烛残年一般洁净的希望。
或许，这是一本足够残酷的书，残酷到你无从相信。但当我们都身处同一个垃圾场，物欲横流，房价飞涨，疯狂炒作，芙蓉姐姐凤姐也会成为追捧的对象时。停止洞悉的人有停止洞悉的权利，但我们不能因此羞于叙述和接受。
我相信，关于这本书的记述，有人会觉得龌龊难当，情愿和上纸页，停止洞悉与他的理解和想象完全相违的另一个世界。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或者说，他们相信，但是不愿意面对。我是说，也许。
《澜本嫁衣》主要讲述的是叶知秋叶一生这一对悲情姐妹花的自我救赎。叶知秋是一个堕落的风尘女子，她酗酒，抽烟，吸毒，甚至出卖自己。而在她放荡不羁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渴望返璞归真，渴望相夫教子，做一个普通女子的心。奈何却找不到一块她的容身之地，她一次次地被抛弃，被背叛，在万念俱灰后吞食过量的鸦片自尽了，带着深深的绝望。而妹妹叶一生，是文中的叙述者，始终怀着一个妹妹的心态，怜悋，悲切，之后是哀叹。
嫁衣，本是喜庆的象征，在《澜本嫁衣》里却成了悲剧的滥觞。叶一生的外婆做了一辈子嫁衣，却没有为自己的女儿亲手缝上一件。叶一生的母亲把一件嫁衣交给叶一生，而叶一生却没有如愿以偿地步上婚姻的礼堂……
看《澜本嫁衣》时，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黄蓓佳的小说《所有的》，两部小说都极具女性细腻情怀，都以两姐妹的际遇来表现命运的无常。在叙事上，七堇年与黄蓓佳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倒叙手法，并且，新旧时空不断切换，带有意识流色彩。《澜本嫁衣》叶家两姐妹与《所有的》中艾家两姐妹就像传说中的双生花，既是同根，又各自朝两个极端方向生长，互为对应。
《所有的》描绘了艾早、艾晚大半生，《澜本嫁衣》叶知秋、叶一生的故事却是止于青春期。叶知秋在少年体校和一群男生打成一片，一个大大咧咧的少女跃然纸上，她和康以明青梅竹马，却以彼此伤害收场。叶知秋考上大学，本该前程似锦，却为康以明自暴自弃，最后还抢叶一生的男朋友瞿耀辉，可怜又可憎。叶一生本来想平凡过一生，因为何耀辉的出轨，远走异国……
事实上，爱情永远都不会是生活的主调。爱情与世上任何一件事情没有区别，好比吃饭有食欲，择食，咀嚼，消化，这样平凡的过程，每一件事都是一样。原来世间万物都像一段爱情。但可悲的是，爱情其实不过是一段事情。仅此而已。
然，爱情和性在“60后”、“70后”作家笔下是奔突、美好的过程。到了“80后”七堇年笔下，则成了张爱玲式的冷。女性苍凉、绝望，男性则自私、冷漠、变态至极。甚至只是像机械式的操作，或者说，仅仅是男性的泄欲。
这会是怎样的一个社会？
新旧杂陈，良莠不齐的人性欲念微微散着腐臭——但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承认是人的全部欲望承载了整个人间。从善的欲望，作恶的欲望，生的欲望，死的欲望……混合并汇合成一股粘稠而沉缓的当下发生，最终化为历史，静静流向虚无之境。
而这一切又远远超过了爱的遗却。关于失足堕落，关于猎奇的代价。关于缺憾，关于暴虐……以及最终的，灵魂的失敏，感知和记忆的消亡。
在这样的世界里，“希望”忽然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词语。故事的最后我们像看倒带的电影一样回望历历在目的那些往事，看叶知秋和叶一生如何从满怀希望地过生活到最后身披绝望地走向死亡。故事的最初，她们都还是有心有爱的平凡女子。故事的最后，她们变成了无心无爱的平凡女子。有时候没了希望，和没了生命拥有同等的意义。
书的倒数第二页上，有这样的字句：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我想只有磨灭了所有希望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叶一生平静地打包了所有行李离开耀辉的时候，在叶知秋临死之前打电话给以明的时候。
或许人最大的错误便是把太多的梦想寄托在了一个相对于自己而言的“其他人”身上。有人很快醒悟匆忙离开去寻找自己的生活，而有人却终其一生寻寻觅觅的渴望遇见那个人。可悲的是，当终于发现那样的梦想是别人给不了的时候，却在希望幻灭之后忽然没了活着的意义。
苦难使人呈现坚韧，而一旦苦难成为活着的惯态，人将长久的浸淫其中，反而不对身体苦难有多余感触。顺受等同于活着，这种无形的意志异常强大。苦难深处的人反而从没想过放弃生命。只有经过幸福体验的对比，才会在强烈落差中无法把持感知的平衡，所以脆弱不堪。
七堇年总是这样说，人与人之间没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世事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说的如此直白而直指人心。那样悲情苍白的语调，犹如一张无形的网，急剧收缩，让你无处可逃。
人生如叶，一样有晴有雨，有朝有夕，有荣有枯，轻薄如鸿毛……从萌芽到归根，不过是一個轮回的四季，终归化作尘土。
叶知秋说：我的感情像一杯酒，第一个人碰洒了，还剩一半，我把杯子扶起来，兑满，留给第二个人，他又碰洒了，我还是扶起兑满，留给第三个人，感情是越来越淡的，但是他们每个人，获得的都是我完整的，全部的一杯酒。
说这样的话……不，倒不如说是——这样的酒，每次碰杯洒掉一半，我兑满水，又是满满一杯地等待着下一个男人。但是这酒却越来越淡，最后与水无异，寡淡，不醉。爱情再不会醉人，因为杯中的酒，早已被稀释成了郁郁寡欢的水。幸还是不幸，她还是在相信感情，和爱。
诚然，人与人之间，终会互相了解。而待彼此渐渐剥去妆容和外衣，各自皮囊之下的真相昭然若揭，便会知道那并不是自己所要。伤害与被伤害，算计，抱怨，非要把一段感情折磨得气数将尽，方才知道大势已去。舍得或舍不得，皆上演呼天抢地的闹剧。这样的故事。日日爷爷都在上演。但是，你必须明白，人毕竟不是动物。
看到最后，我又想起了杜拉斯的那句话：“16岁老去的人生。”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本书好像是夸大版的《七月和安生》，一个激烈但是渴求安宁，一个虽然看似安宁但却无疾而终。然后再来两个男子，一个靠着下半身活着，一个靠着自我迷恋活着。然后加上各自的家长，一位性格如同猛兽，一位安稳度日但却郁郁寡欢，各自的经历各自的传奇，以女子嫁人的夙愿缝补于一起，就这样成了一本书。一本残忍而又黑暗的书。可是，至今我仍无从相信，他们，总是那么赤裸的活在世界的残忍一端，而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活在世界纯净的一端。
如果说，它还有一丝让人温暖的地方，大概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带着一颗纯洁的心淡然的屹立在这浑浊不堪的世界里吧。世间有不可避免的失败和落魄，但还是有希望的，七堇年说了罗曼罗兰的话：“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但怎样爱呢？七堇年没有告诉我们，她把现实淅淅沥沥，毫无遮拦的告诉我们，把隐藏在时代周身的痛告诉我们，把不得不告诉我们的残酷告诉我们。却忘了告诉我们怎样爱！她诉说了供词，却忘记了审判。或许，七堇年知道，只是不告诉我们，但我也是不希望她说的，因为，问题的答案，需要每一个自己给出答案。
尽管这本书如此畅销，但我想作者始终还是寂寞的，因为眼睛很多，虽然也看到了凋零，但真正能缝补出自己蓝天的灵魂，有几个？试问？有几个？但即便是无法缝制出自己的锦衣，只要看清了世间，想必也是好的。
安妮宝贝抑郁的时代已经结束，即使是那样的她，最终也走上了一条平淡的寻常人家之路，结婚、生子、安逸地过活……现在的安妮都会转身写些温暖人心的文字了。可见，人们都懂得朝光亮的本源奔去，找寻温暖。而小说，只是辉煌的虚构，是瞒天过海。
可以看到，书的內容虽然惨烈，但是卻始终都在要我们相信希望和梦想，至于回忆和希望的关系，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说：回忆毕竟是远了、暗了的暮霭，希望才是近了、亮了的晨光。所以，人啊，多一点希望，多一点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