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太阳下山之前告别城镇,踏上回家的路程。
横穿过宽阔的环城马路,拐上一座年久失修的水泥石桥,往前北行大约半里左右,就爬上那条绵延伸展的土质大坝。一条曲曲折折的亮白色土路崎岖不平的,忽高忽低的消失在地平线上成为一个灰色的虚点,这是通往少年回家的路。
少年驱单车爬上土坝的时候,停下来转身俯视了下渐渐模糊的城镇,陌生的繁华和喧嚣依然远离他的耳畔,灰色的森林般的高楼大厦隐约在黄昏前的浅雾里显得虚幻、单薄。少年摸了摸腰间书包里的东西,双手扶稳了车把,俯下身去,用力蹬起车子,摇摆着,迎着暖湿的风快速向家的方向驶去。
这是一个秋后的季节,天非常的高,干净的浅蓝色天空飘动几抹慵懒而悠闲的白云。收割后的大地显得空远苍茫,带着湿气的风吹起来就特别的自由流畅。少年行走在高高的土坝上,视野更加的辽阔深远,柔软的风贴着少年的脸颊吹过,少年很舒服的半眯起眼睛,享受这自由的风和流畅的呼吸。整个原野之中,几乎看不到农夫忙碌的身影,只有在土坝稍缓的半腰部,有悠闲的放羊老人舒服的半卧在土坡之上,怀里抱着细长的羊鞭,几只白色的山羊安静的吃草,偶尔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叫声,那绵软温驯的叫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夕阳如血,已经染红了半片天空,几只孤单的飞鸟奋力振起翅膀,向着已经幻化成一抹浅影的落日飞去。土坝上几乎没有树木,要走很远才会发现两颗孤零零的树,扭曲着身体,倔强的伸向天空,稀疏的枝丫挂满乌绿的叶子,风吹过来,枝叶便旋转着向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落日的余晖暖暖的洒在少年身上,他看到世界仿佛被笼罩了一层橙紫,少年在坝上骑行,呼吸是自由的,他极目远望,看不到世界的尽头,两边的风景在他的眼底象河水一样流过,他能够感觉的到脚下路的硬度,那是不同于城市里的坚硬的柏油路的,行走在上面的感觉使他想起父亲的手掌,粗糙却温软,沉默却积藏无尽的力量。在父亲的手掌之中,他从来都倍感安全。想起父亲,少年的心重重的疼了一下,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疼痛,此时,曾经如山一样的父亲正躺在病床上,忍受病魔无时无刻的折磨,他已经不再是一座山,他成了一棵早已枯萎的树,少年在几乎一年多的时间里,每天都闻到药的味道,那味道,常常让他想起死亡。
这是一条不算平整的路,离县城愈遥远,它愈颠簸,常年的风霜雨雪,人走车压,留下一条条的深深的车辙沟沟,两边是种类杂多的野草,有知名的,有叫不出名字的,就那么挤挤挨挨,你推我搡,繁杂交错的生长,在黄昏湿润的晚风中散发出浅淡的清甜草香。路上隐约有水车走过的痕迹,断断续续的留下一片片大小不一水痕印,像一条大蛇身上的斑驳花纹。单车在少年的跨下开始起舞,少年将车轮滑入细窄的车辙,顺着那些深深浅浅的辙沟飞快的行驶,起,落,左,右,少年和他的单车变得灵巧而富有节奏,一双握住车把的手准确的控制住单车的每一次颠簸,少年变得快乐起来,他脸上泛出笑容,他很高兴无意找到了一个让他快乐的游戏,尽管他的身影在夕阳里显得有些孤单。孤独的游戏让他想起一首自己特别喜欢的曲子,那是一首节奏欢快的小提琴曲,他已经忘了曲子的名字,但此时他的身体正随着那旋律起舞,简单而自由,寂寞而快乐。
少年沉迷在游戏里很久,当他感觉到有些疲惫停下来,发现天空真的暗下来,天空和大地混蒙蒙的连在一起,分不出界限,坝下稀落的村庄开始有了星星冷清的灯光,屋顶飘出的袅袅炊烟很快被溶在夜色里,有牛在懒懒地叫唤。少年加快了速度,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少年又摸了摸腰间的书包,硬硬的瓶瓶罐罐,那是他给父亲去县城买的药。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一次,来回要用多半天的时间。他从没留恋过城市的繁华,那都与他无关,他只盼望着父亲有一天会好起来,可以再享受那双巨大手掌抚摸。对于父亲的爱,少年从未表达,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的爱。
前方一条缓慢的土坡出现,顺着土坡下去,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往少年的村庄,他想此时也许母亲正坐熟了晚饭焦急的等他回来,父亲也许经过一阵撕心的疼痛之后进入梦乡,他开始急切的盼望看到那盏属于他的灯光,那昏黄暗淡的灯光在他心里变得格外明亮温暖,照亮他前进的方向,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向坡下冲去,强劲的风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而他,仿佛变成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