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蜂是一种营社群生活的小昆虫。
据说,土蜂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是极其苛刻的,巢居的地方必须安静、背风、向阳,淋不着雨,又有充足的蜜粉源。
二爷家的窑院周围长着许许多多的枣树,向阳的墙面上,凿着一个土窑窝,不深不浅,四四方方,窑窝口用光滑的土坯封着,中间只留一个核桃大小的窟窿。一群黄黑色的土蜂穴居其中,早出晚归,出出进进,忙忙碌碌。这些小家伙很听话,生活很有规律,从不要人喂养,也从不要人经管,每到冬天,便可割下甘甜爽口的蜜来。大家伙不止一次地尝过二婆送上门去的枣花蜜。
似乎是农历四月间的事情了。
艳阳天艳阳地。旷亮的天空下,阳光洒满了沟边的小村子。一天早饭后,二爷家窑院里的那窝土蜂突然间倾巢出动,真正变成了一群“没王的蜂”。一下子院子里到处都是蜂,地上的,空中的,密密麻麻,熙熙攘攘,飞来飞去,不停地撞到人的脸上、手上、身上,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面对如此异常现象,好些人疑惑不解,嘀咕开了。有人说,蜂要分家分群了,新的蜂王出现了,老蜂王要离家出走了。一直靠在土墙上默默抽烟的二爷,慢慢吞吞地说,“蜂群向着旺处飞。风水变了,它们要全家出逃了。”出逃?逃到哪里去?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二爷接着话茬说:“天意难违啊,不顶用的。啥事都有个兴和败。万事随缘,还是顺其自然吧。”院子里的蜂越来越多,飞舞着,盘旋着,集结着,慢慢地向前移动着。真正急失火了的是二婆,她说,就你老头子死犟,大伙搭把手赶紧堵啊。二婆的话太有号召力了,大伙儿纷纷跑回家里,从炕洞里、灶膛里抓出草木灰来,提着笼,端着盆,急煎煎奔上窑脑脑。须臾间,整个村子里哗然骚动起来,所有的闲人都投入到了围追堵截蜂群的战斗来了。只见成群结队的蜂群像一股黑风,扶摇而上。“过来了!”“快扬!”“又过去了!”“快扬!”人们一边呼叫着,一边抓起灰迎头就扬。刹那间,村子上空烟山土雾,天昏地暗。无奈,蜂群像一条被天兵天将包围了的黑色虬龙一样,尽管忽上忽下,左冲右突,还是被拦截了回来。
蜂群回旋着,回旋着,慢慢地落下来了,落下来了。最终落在了三爷家门洞前沟边的一棵歪脖子枣树上。成千上万只土蜂围着蜂王,密密麻麻粘在一起,紧紧抱成团儿,蠕动着,蠕动着,慢慢地凝结成向日葵头大的一堆,远看仿佛一团晒干的黑牛粪。周围的土蜂显得烦躁不安,飞舞着,喧闹着,似乎不知所措。
许多人蹑手蹑脚围了上去。二婆挤进人群,嘴里喃喃地说,这可咋办呢?
三爷喜出望外,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摆出了一副先下手为强的架势,毫不犹豫地对身后的家人说,“快去拿笊篱!赶紧收蜂!”几个孙子连颠带跑,端来一碗白糖水,递给他一把笊篱,将一顶旧草帽扣到了他的秃脑门上。三爷接过碗,猛喝一大口白糖水,噗的一下就喷到了笊篱上。他十分麻利地将笊篱贴了上去,用一根长长的棍子,小心翼翼地把蜂团拨到了笊篱上。不一会,三爷的帽子上、羊胡子上、胳膊上也爬满了蜂,他被蜇得龇牙咧嘴,嘿嘿直叫,眼尖手快的孙子赶紧咬破蒜瓣,在他脸上擦了几下。接下来,三爷便像端着一疙瘩火焰似的,端着一团蜂,洋洋得意地走进了自家深深的门洞。进了院子,三爷爬上梯子,非常小心地把蜂群安顿到了自家院子的旧蜂窑窝里,三下五除二就封了口。此后的几天里,听说三爷好像病倒了,脸肿得好长时间不敢见人。
话说,当时三爷把蜂收走了,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家院子,二婆的眼睛都绿了,脸色蜡渣黄,很不好看。也许她在想,这蜂本是她家的,凭什么三爷就要收回他家去呢。对于三爷来说,也许他在想,蜂落在了自家的枣树上,就应该是自家的。所以,他才不管二婆乐意不乐意呢。
其实,二爷和三爷是很亲近的堂兄弟,两个院子中间被一堵薄墙隔开,两边说话,彼此都能听得见。但仔细看,两家院落的小气候和风水情况还是明显不一样的。二爷家的院子,前边没有围墙,背风向阳,开阔豁亮,窑脑脑和院边边都长满了枣树。那窝土蜂在二爷家的窑院里生活了好些年。可三爷家的院落,阴气比较重,一个深深的幽暗的门洞内,四面高崖壁立,天井窄小,凉风习习,每日之内,太阳总是从头顶一晃而过,很显然,这样的环境是不适合土蜂生存的。所以,那窝蜂在三爷家里,死的死,逃的逃,越来越少,不出半月就销声匿迹了。
不久后的一天,二爷靠在自家窑院空空的蜂巢下晒太阳。等二婆发现时,已经不知不觉间,无疾而终了,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走得非常安详。后来,人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那年枣树正在孕育花蕾的时候,村里突然遭受了一场严重的霜冻,那些枣树根本就没有开花。
这时,有人就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那窝土蜜有先知先觉呢?还是二爷早有预感或者已经参透了玄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