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的时候,天已悄悄地黑了,屋旁的槐树也被它压弯,佝偻在地上。
走进院子,老黄狗抬起眼皮看了看,又继续低头做它的梦。
朦胧的灯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了出来,纸上有个娴熟的身影在光影里忙碌。妻还未睡,在为我准备晚饭。
桌椅早已摆好,正规矩地等着。
上面摆着一小碟花生,温热好了的一碗酒,再加上一盘儿凉菜,一份青椒炒肉。
妻就坐在我对面,两手撑住脸只顾笑着,也不说话。
我抬头看她,她竟没有丝毫娇羞要躲闪的意思,好像早已习惯。
窗外风声很紧,像是行军号,还有老黄狗时不时地一声呜咽,它准又梦见了什么
“今天很累了吧?”
忽然,对面的妻问。
“嗯,还好”我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全然不知碗里何时多了一块肉。
妻缩回手,夹起一粒花生放进嘴里,含混不清道:“隔壁村子的王婶让我明天过去帮忙,她们村有人结婚了。”
说到“结婚”,我便笑了,因为我看到妻也在笑。
“哎,你说我们俩当时咋就成了呢?我怎么就把你看上了呢?”妻歪着头,很努力地在思考着。
碗已见底,还有些酒渍在反射着黄光。但这个问题却是个世界难题。
“是啊,你怎么就把我看上了呢?唉……这日子到头了……”我只好学她认真的样子,然后如此回答。
妻也不生气,却在瞪着我,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很多年前,我只是个在城里读书的下里巴人,而她却是学校当时公认的优等生,爸爸在教育局,母亲也是高级教师。我们只不过是在一个班里。她长得很好看,而且还是班长,负责我的功课。
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直到那天她忽然钻到桌子下朝我扮鬼脸。于是,从此后我们便渐渐熟络了起来。
受过良好教育的她真正算的上大家闺秀,性子温和,也不与人争辩,只是与我一起时却是变得趾高气昂,一副十足的女王范儿。而我也甘愿被她千般“奴役”着,就像生来便该如此一样。
她离家已经数年,跟着我寄居山野,粗茶淡饭。这数年里,我们没回去过一次,她不说,但我却是知道的。
此刻,看着她歪斜的眼眶里隐约有莹光闪动,我便开始质疑起来。当年放弃城里的那份还算得体的工作究竟是对是错,回到这里,又究竟是为了我一己私念,还是实现了当初对她的承诺,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夜,瞬时安静了,老黄狗也沉静了。
妻变了个人似地又对我笑着,她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事,又或许是为了隐藏她自己,嘴里说着:“傻瓜,快去洗洗睡吧!”
收拾停当完毕,熄灯,让月光渗进来,铺满整个房间。
妻躺在旁边,沉稳安详地,闭着眼。
枕着脑袋看她,轻轻地把两张车票放在她手里。她依旧闭着眼,但月光下,她美丽的睫毛却是颤动了。我终于清晰地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从她眼角滑落,落在了枕头上,铿锵而有力!
闭上眼的前一刻,我只是在想:等过了明天,今生便是我永久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