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红老是想起自己家的土房子,那个一圈全是土墙的院子,围着的温暖热闹的土房子,如今已经全都没有了,看不到了,但是,在红红的心里,它们却一直稳稳地存在着,一色的黄土的颜色,黄土地,黄土墙,里里外外都是,甚至,墙上那些画,当然,画只是堂屋的正当门才有,而里间的墙上是没有的,红红清楚的记得,自己晚上都是数着墙上的麦糠和土墙缝隙睡着的,她还总是把那些缝隙想象成各种人的和动物的形象,像一块大荧幕,每天都上映着不同的故事情节,甚至有时候,红红从梦里醒来,觉得梦里的那些人就在墙缝里。
有时候,红红觉得,那些土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房子,就像那些开在田野上的野花一样,是属于乡下孩子的,是最香最美的。
红红是山东平原上一个很平常的女孩子,她出生在六九年的一个冬天,那时候,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作为长女,她是幸运的,因为她得到了奶奶的疼爱,而她的弟弟妹妹们,就没有见过奶奶的面,因为,在红红刚刚两岁多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而仅仅过去一个多月,红红的大弟弟就出生了,可惜,他们的奶奶没有看到。
大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是像一个小男子汉的样子。眼睛很大,很亮,很有神,眉毛像父亲,又浓又黑,鼻子很方正,嘴唇不薄不厚的,整个五官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帅气的感觉。大弟弟不仅帅气,而且身材也壮实,宽宽的肩膀,厚厚的脚板,总之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派头,几乎很少生病。
大弟弟比红红小了两岁,但是,渐渐的,却倒是成了红红的保护神。这都是长大以后的事情了,在红红上高中以前,红红和大弟弟是家里最好的朋友,因为妹妹和小弟弟都小,那时候,在红红和大弟弟眼里,妹妹和弟弟两个都是小屁孩。
大弟弟自小便特别的懂事,别看他长得特别威风,但是他的内心却很内秀,很细心,很会关心人。比方说吃东西吧,他肯定是让给红红和弟弟妹妹先吃,当然,红红也是心疼弟弟,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能和弟妹们和好相处。
但是,大弟弟慢慢的却自卑起来,那是因为红红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而低一级的大弟弟贪玩,总是考不到好分数,经常被老师和父母指着头皮训:“你看你姐姐,学的多好,你看你,丢不丢人?!”每逢这时,大弟弟的头就使劲的低下去,但是,没过一会儿,他也就忘记了。
其实大弟弟很聪明,他会用纸叠出各式各样的纸飞机,让它们在空中飞得很远;他把自己学过的课本都撕了,一张一张的叠起来,组成一个链子一样的帽垫子,两头接在一起,严严实实的,垫在他那顶小军帽上,撑得整个帽子饱满起来,有模有样的,显得他更帅气,更威风,更像电影上的小兵张嘎了。
大弟弟玩的玩具都不是花钱买的,他自己会造出各式各样的小玩具,也难怪,那时候,农村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只是,有的孩子却造不出来,只好去求救别人。但是大弟弟却不用,他自己在玩的方面就特别有天赋,而且,玩的很是疯狂,好像用疯狂这个词不太恰当,应当是玩的很是洒脱,在一群孩子里面,有一种领头羊的优势。
所以,大弟弟的学习成绩就理所当然地不好了,于是也就蹲了一级。很多次,红红想帮助大弟弟提高学习成绩,就给他提问生字。
那次,是大弟弟二年级的时候,四年级的红红拿出大弟弟的语文书,挑出里面的生字,让大弟弟默写。红红那时候很是威严,一丝不苟的样子:“不会写的就画圈,我提二十个字,每个字五分。快点!”大弟弟起先觉得很好玩,就很配合地一本正经地拿出一张纸,做好应试的准备。
“‘高兴’,快写,‘高兴’两个字。”红红大声地,严肃地念出来。
看着大弟弟仰着头,眨巴着眼睛,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写下了“高兴”两个字,红红继续念“‘弯’,弯曲的‘弯’”。
大弟弟使劲的眯缝起眼睛,把铅笔咬在嘴里,头摇了几下,两分钟过去了,大弟弟还是那个姿势,红红就装作看不见似的大声说:“弯曲,弯弯曲曲,弯弯曲曲的小河。”
大弟弟的脚在地上搓动了两下,头使劲地抵在纸上,却没有写出来那个“弯”字。
红红忍不住把书翻来翻去,耐着性子说了一声:“不会写的画圈。”
红红眼睁睁地看着大弟弟的铅笔艰难地在纸上画上了一个很不圆的圈。
红红只好继续念;“‘花’。‘花朵’的‘花’。”红红怕太难的字大弟弟写不出来,就选了一个常见的。
果然,大弟弟很快就写上了“花”字,并且很是得意地抬起头看着红红,有一种胜利的喜悦。
“‘多’,‘多少’的‘多’。”红红试着挑了这个字,她认为,这个字经常在数学书上见到,大弟弟应该会写,她想给大弟弟一点信心。
大弟弟几乎没有想,就很是顺利地写出了“多”字。他几乎要跳起来,手舞足蹈,嘴里还喊着:“嗨,嗨,谁不会写啊,我会写,我会写!”
“‘广阔’的‘阔’,”红红略微地闪了一下心思,拿出了这个稍微复杂一点的字。
正在得意忘形的大弟弟愣了一下,嘴里嘟哝着:“阔,广阔……”一时静立在了那里,像一个入定了的小和尚。
红红担心地看着大弟弟,希望她能写出来“阔”字,她觉得这个字并不是很难写,因为老师在教这个字的时候,都给学生们讲了一个关于“阔”字的故事,是很容易记住的,红红觉得,大弟弟要是写不出这个字,那就太笨了。
可是大弟弟就是写不出来,尽管他把头甩了好几下,用手在头皮上使劲的挠。
“不会写的画圈!”红红带着生气的口吻说,然后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笨死了!‘随便’的‘随’。”
很艰难地画上一个圈,铅笔差点把纸扎透,大弟弟头也不抬了,他不笑了,竟然坐直了身子,咬着嘴唇在纸上用笔画了一下,说:“好了!”
红红没想到这个字竟然写的那么快,就伸过头去想看看,但是大弟弟用手盖住了纸。
红红只好继续念:“美丽。”
“好了。”
“发展。”
“好了。”大弟弟把笔往纸上一扔,跑了出去。
红红拿起纸一看,纸上除了三个字,其余的都是圆圈,整整齐齐的,一个挨着一个。
二
那时候的农村,没有电,没有娱乐,但是,那时候的天空是高远的,大地是广阔的,空气是清爽的,红红和大弟弟那些孩子们的心也像野马一样驰骋在广袤的原野上,撒着欢儿地玩耍。做迷藏,玩泥巴,踢毽子,扔沙包,跳绳,抓骨头笋,做各式各样的小游戏,唱好多好多的古老歌谣,乃至与邻村的孩子们打坷垃仗,那简直是真正惊心动魄,让人亢奋的游戏,常常把村里的大人们也牵扯进来,成群结队的与邻村的家长去们理论。
大弟弟是那时候的强者,颇有心计,也很能服人,因为他诚实,秉承了家里祖传的憨厚基因,又非常的勤奋,不管什么事,他只要想干,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干好,打心底里想让别人从心里叹服,而且,他和红红一样,都有一股子倔强劲,认死理。说到这里,就有一件事是人们用来证明他的倔强的。
这事与水井有关。
村里的水井正好在他们家门口,那是一口深井,很深很深,旁边有一个杠杆,人们都是把水桶挂在杠杆的顶端,扯着绳子把水桶放到水面,一手按住杠杆,一手猛地摇动绳子,使井底的空水桶在水面上左右摇动,但尽量不能碰到水,然后趁势一松手,水桶就歪着身子口朝下扎进水里,等水桶灌满水,就拉着绳子把水桶提上来,其实用不了多大的劲,因为杠杆的另一头拴着一块石头,接近一桶水的重量。就是这样的一口深井,却恰巧就在红红家的对面,而且,水井旁边,有两棵大树,常常有很多人在树下乘凉,或者洗衣服,因为那是村里西部半条街唯一的一口饮水井,所以,几乎是很少断过人影。井周围的人家,每一顿饭几乎都是端到外面来吃,那时候,有洗衣服的,有唠嗑的,有吃饭的,更有孩子们做游戏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高声大气,谁也不拘束,谁也不忌讳,嘻嘻哈哈,不管什么饭,即使没有菜,啃着又黑又硬的窝窝头,端一碗面糊糊汤,却都吃得有滋有味。
街面上随便一个砖头块,就是放碗的地方,身子一蹲,一手拿葱棵或蒜瓣或咸菜,就着碗里的稀粥,就着欢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好像在参加一个热闹的宴席,虽然没有觥筹交错,没有美酒佳肴,但是,那种和谐幽默,那种以天为幕,大地做厅,风为舞者,每个人都是主角的盛大饭场,是当今任何大型的宴会都不能够比拟的。
孩子们更是参加了进来,他们主要是听大人们说话,间或也被当成逗乐的靶子,饭场上的调味剂。
所以,那井旁,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一个据点,不仅是大人们的,也是孩子们的。
有一次,大弟弟端着刚出锅的热红薯,坐在井沿边上,津津有味地边吃边手脚不停地玩耍着,完全忘记了身边的深井,这一幕被出门的大娘看见了,当时就惊叫着:“哎吆我的天,你怎么坐在井沿上?快过来,看掉下去怎么办啊!”
大弟弟完全不以为然,他不知道害怕,再说那井里从来也没有掉下去过人,所以他就坐着没有动。
大娘很是着急,赶紧的走过去,端走了大弟弟的碗,并生气地说:“给你说就是不听,万一掉下去咋办啊!走,回家吃去!”一边拉着大弟弟回家,大弟弟耍赖说:“我就在这里吃,掉不下去,我不回家。”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在哪里吃不是一样?非得在这里?走!再不听话,看我不打你才怪!”
“就不,就不。”大弟弟一边挣脱,一边故意嚎叫。
大娘没有儿子,一直非常疼爱大弟弟,把大弟弟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你说,她能眼看着大弟弟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吗?宁愿让他哭,让他委屈,也要让他时时刻刻都安全才行,于是,大娘把碗端回家,又回来把大弟弟连抱带拖地拉回家。可是,刚一松手,大弟弟就端起碗来跑出去,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撅着嘴吃他的红薯。大娘又把他拉回家,大弟弟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这样折腾了几次,大娘服输了,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还坐在原地吃红薯的大弟弟,用手指着他的头皮,说:“你这个强筋,拧筋头,真是气死人,不知道随谁,看你长大了能做成什么,你就不知道危险吗?你看看,这要是一下子掉下去,你就没命了,你……,唉,真能叫你气死人!”
虽然气呼呼的,大娘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大弟弟,不敢离开一步,直到小伙伴们赶来,喊大弟弟做游戏,他们离开了井沿,大娘才放心地回家。
三
红红的小学校坐落在一片坟场上,出来学校大门,就是一个个馒头似的坟头,坟头中间,是连通学校和红红家所在村子的曲曲弯弯的小路。红红最怕鬼,但是又最爱听鬼故事。每次走在那条两边都是坟头的窄窄的小路上,红红就不敢到处看,生怕看到什么怪物。记得有一次,是周六的下午,红红吃过午饭就匆匆忙忙上学去了,她忘记了那天是周六。那时候,学校的制度是周六的早晨和上午照常上课,而下午就不上课了。所以那天午饭后,不像往常一样了,路上没有一个人,红红慢慢的走,希望能有一个学生和她一样也去学校那么早,但是,直至走到坟地的中间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在路上。红红极度的恐惧着,那一个个坟头仿佛一个个怪物,在散布着诡异的气息,令红红浑身汗毛都直立起来。更令人害怕的是坟头旁边的几棵柏树,散在坟地里,密密的碎碎的细细的小叶组成了一幅黑黑的静止的画面,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个人的背影,也可以想象它那细碎的叶子中间藏着幽灵,并随时都可以钻出来,向红红做出某个动作,或者从碎叶间慢慢地探出一个人头来,望着红红笑,或者哭。红红越想越怕,她想跑,却跑不动,她不想看见坟头,更不想看见那些柏树。红红就闭上眼睛,可是,她又怕走到坟头上去,更怕走到柏树旁边。于是,红红用手捂上眼睛,只留出一点点的缝隙,仅仅能够看见小路,却看不见两边的坟头和柏树。但是,这也不能完全保证就总是看不到那些东西,因为红红走着走着就会走偏,及至一个坟头或者柏树出现在眼睛里时,红红简直就觉得是一个死人站在那里一样,好像那些东西都会动了,它们成群结队地围在红红周围……
那不是一般的害怕的感觉,那是能让人发狂,颤抖,憋闷,甚至眩晕的感觉,强烈的阳光并没有减少那种来至坟地的神秘的阴森,倒是更让人看的清清楚楚,似乎,坟头上都眨巴着一双双眼睛,或者,坟头中间都遛达着一个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似乎,每一棵柏树后面都躲着一个鬼魂,在与红红做迷藏。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坟地里总是有旋风,刮起一团团黄土,夹杂着树叶草叶,甚至坷垃头。浑浊的一团土雾飞快地旋转着前进,鬼魅而且神秘,间杂着叶子们哗哗的声响,好像是漩涡中有几个孩子在吵闹。
那天,也不例外,就在红红捂着眼睛向前摸索着行进时,一股旋风带着几片树叶嗖嗖地经过她的身边,她哆嗦着双腿,眼睛却不听使唤地追着旋风看,觉得那风有点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故意与她逗乐。红红的承受能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鬼,是旋风,强迫自己向前走,眼看着旋风越来越小,飞到远处去了,红红才迈开步小跑起来。可是,夏天的旋风太多了,也许是坟地的旋风太多了吧,竟然又有一个特大特高的旋风卷着黄土在前面慢慢地移动。平常都是与小伙伴们一起看旋风,还常常向旋风中心扔坷垃头,但是,这次,是红红一个人,红红不但不敢仍坷垃头,而且觉得极度的恐惧。红红颤抖着身体望着旋风在不远处跳舞,忍不住要大声哭出来了,她慌张中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竟然一下子看到了学校的大门口,红红的心猛然的松下来,好像看到了家一样,她拼命地跑向门口,极速地跑进门里。但是,学校里没有一个人,每个教室都锁着门。红红纳闷了,怎么回事?难道在做梦?红红在学校院子里转悠,当时的小学校长是外地的,在学校里住,红红小心地在校长门口探头,被校长看到了,校长出来问:“红红,不上学还来学校里玩啊,有事吗?”红红方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糊里糊涂的忘记今天是周六了。
还得回家啊,红红站在门口望着那条路,望着那一个个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下的坟头,望着那一颗颗默默站立在坟头旁的柏树,想着刚才自己一路的恐惧情形,她犹豫着,她多么希望能看见一个人,哪怕远远的仅能看见身影,她也能望着那个人影,一口气跑回家。但是一直就没有,红红沮丧地徘徊在学校院子里,很久,她不时地望向村子,希望村子里走出一个大人,还好,真的有一个下地干活的大人走出村子来了,红红像看到救命的神仙一样,一路朝着村子飞跑,以最快的速度跑过了那些坟头……
还没回到家,就看到大弟弟正在街上和几个小伙伴玩,红红就喘着粗气大叫:“吓死我啦!”大弟弟就问:“咋啦?你上哪去啦?”
“我去上学啦!我忘了今天是星期六,哎呀天哪,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多坟头,可吓死我啦!”
“哈哈,我以为什么事呢,坟头有什么可怕的,我一个人都敢在那里玩。”
“我也敢。”
“我也敢。”
一群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厉害,倒是把红红激得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她故意说:“看你们一个个都能的不轻!我才不信!”
“嗷嗷,走了,咱上坟地里去玩了。”
大弟弟一声喊叫,他的兵将门都群情激昂,竟然都跟着大叫:“嗷嗷,嗷嗷,我也去,我也去!”简直就像旋风一样,嗖嗖地都跑向坟地那边去了。
太阳明亮地照着大地,风儿柔和地吹着,似乎吹跑了红红心里所有的恐惧。这时候,大人们也陆陆续续地走到地里来了,他们是去上班的,那时候还是集体制,社员们都是一起干活的。
红红站在村子边上,看着大弟弟他们在坟地里大喊大叫,疯跑,打闹。红红实在是不敢再靠近那些坟头,她还是觉得坟头有点摄人魂魄,有点神秘莫测,有点异样的牵动人神经的诡异力量。可是大弟弟他们竟然在坟头中间蹦跳着跑,有一个孩子居然还站到了坟头上,向红红招手,吓得红红的心砰砰直跳。大弟弟居然拉住一个小伙伴,一起跪在一个坟头旁,大声地哭叫起来,引得一群孩子都围在那个坟头,一起哇哇的大喊,装出痛哭流涕样子,还手舞足蹈的,滑稽极了,惹得红红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幕被大人们看见了,引起一阵哄笑声,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家,回家!几个小屁孩子,哪里不能玩?跑这里来干啥?再不回家,看我不打你们!”
大弟弟他们一窝蜂地跑起来,像一群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散兵。有的跳到了壕沟里,有的藏到了柏树后面。大人的队伍里,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很是尖利:“几个小熊孩子,还不回家拿篮子割草去……”
红红蹬蹬蹬地跑回家,她想起来了,得赶紧去割草,这是她不上学的时候必须干的事,不过,不管割多少草,她都能得到父母的夸赞,这是红红最得意的事。
大弟弟不但不害怕坟地,而且,还在学校里保护着红红。听说红红与哪个学生吵架了,大弟弟就会瞪着大眼睛站到那个学生的面前,抿着嘴唇,握着拳头,脚下一踢一踢的,发出警告。如果对方不服气,那么就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当然,红红和大弟弟两个人,一般没有吃过亏,经常把对方打得哭喊着回家。不过,也有不好的时候,就是对方会领着家里的大人打上红红的家门。
大弟弟虽然语文成绩不好,但是,数学成绩和体育方面,都很好,总是拿奖状。红红却每每拿三好学生奖状。那时候,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奖状。过年的时候,那也是一个特别好的礼物,是上天送给孩子们的,也是孩子们送给家长的,更是过年期间大人们向亲戚邻居炫耀的成绩,就像粮仓里的粮食一样闪着金光。
四
红红喜欢苘麻的果实,圆圆的,里面是一个个密闭的小房子,房子里住着苘麻的孩子。红红觉得,那些孩子就是自己和弟弟妹妹们,而自己的家,那些土房子,就像苘麻那圆圆的果实一样,温暖,安全,快乐,是天堂,是受了委屈后去修复自己的地方,是累了以后能睡到床上休息的地方,是饿了的时候无意中去的地方,是玩累了的时候自然回到的地方,是自己生命里的根,是永远也离不开的地方。
那土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红红生命里的,流淌在血液里的,就连睡觉时都搂在梦里的,上学时放在心里的,干活时背在背上的,是和红红的生命连在一起的,永远连着。
土房子里,母亲年年都养着几只鸡,几只羊,有一年,还买了几只小鸭子,那些动物们,是孩子们眼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也是他们时时刻刻的伙伴,乃至百玩不腻的活玩具。当然了,有时候,还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小东西,甚至会成为孩子们的出气筒。红红爱读书,不管什么书,见了就当成宝贝。特别是小说,红红拿到手里就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读,直到读完。所以,红红有很多故事,常常讲给弟弟妹妹们和小伙伴们听,也因此成为小朋友们崇拜的对象。
那天,红红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围着她的一群小伙伴们讲故事。她躺在床上,因为她晚上看小说几乎熬了一夜,所以困得眼睛红肿着,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可是小伙伴们老是缠着她,让她接着讲昨天的故事。于是,红红就躺在床上讲着。这时,那只没有眼色的大公鸡扬起脖子长长地叫了一声,大弟弟顺手就把手里的木棍扔向了它,惊吓的满院子的鸡们扑棱着翅膀乱飞起来。有一只竟然飞到了墙头上,瞪着惊恐的眼睛摇摇欲坠地望着我们,那只大公鸡倒好,扑棱了几下翅膀以后,竟然张着翅膀,伸着头,在院子里转起了圈,一边还咕咕地叫着,像是发了疯。孩子们都被鸡们吸引过去了,他们哈哈笑起来,大弟弟跑过去,追着大公鸡跑,他不知道,脚下还有几只小鸭子在惊慌地乱跑乱窜。小鸭子小小的身子像一团团黄黄的绒线,在院子里呱呱叫着滚动。忽然哇的一声,尖利的叫声来自大弟弟的脚下,一个小鸭子已经倒在地上,两只脚猛烈地抖动着,头一动也不动。
大家都赶快围过去,此时,大弟弟已经傻在了那里,他不再疯跑了,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小鸭子,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红红拿起小鸭子,可怜的小鸭子眼睛眨巴了几下,头一歪,竟然不动了,大家都愣了。
“死了?”
“踩死了?”
“哎呀,你把小鸭子踩死了!”
“看你妈回来打你不!”
红红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倒不是怕母亲打骂,她是可怜那只小鸭子,刚刚还活的好好的,高高兴兴地用那漂亮的小扁嘴在地上到处捡东西吃,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句死尸。
大弟弟忽然从红红手上夺过小鸭子,大跑着出去了。
傍晚,母亲数鸭子,发现少了一只,就到处找,红红和大弟弟都不作声,母亲很是着急,就对红红和大弟弟说:“小鸭子少了一只,肯定是被狗叼去了,你们俩在家好好看着,别再光顾着玩。”
“嗯,”红红小声答应着。
“好的,看哪只狗再敢来咱家,我就打死它!”大弟弟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