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耕原上田

发布时间:2022-01-25 07:57:34

我老家乡下,父亲有几亩薄田,幼时我和弟弟常随父母去田里干活。那时候还很小,庄稼地里的活干不动重的,不会干轻的,就在田埂上玩耍,唯一分配给我和弟弟“童稚携壶浆”的任务,只需去到山边的冒水洞里提一壶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便算是完成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父母累了也在田埂上歇歇,抹一把汗,喝一碗泉水,摆一摆闲龙门阵,又继续劳作。往往一忙就是一整天。后来,我们也渐渐长大,农忙的时候总是赶上五一放假或者国庆放假,都要被迫的去到田里或是割麦或是插秧,反正会分配任务做点什么,周末的时间也常常被抓去做一些散碎的农活。农村里,大多的孩子都是这样。有时候和耍得好的小伙伴,背着背篓子在田埂上相遇,也聚在一起抱怨半天。现在想来,那时我和弟弟的贡献,并不能减轻父母的劳苦,只是让我们自己浅尝了一些农人生活的艰辛,在枯燥而繁重的劳作中,给疲惫的父母亲些许慰藉吧!

那时候,父母是年轻的,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在农闲的时候开着一辆拖拉机,给别人跑跑运输。熬更打夜起早贪黑的日子是经常的事。后来稍微有点积蓄,父亲又换上了微型车,再后来客运生意不好了,又换回拖拉机。就这样,一辆拖拉机颠颠簸簸把我和弟弟抚养成人。拖拉机没有驾驶室,不能遮风挡,山区的道路又极不平坦。半世里颠簸着,父亲的身体也就一直没有胖起来过,自我记事起就是那样子,很多年很多年不曾改变。年幼时曾听乡里其他开拖拉机的人家说起,说拖拉机开久了会胃下垂,就一直担心父亲的胃,好在这些年没有出什么问题。拖拉机的排气管高高的立在车头处,遇到上坡路上的顶头风,滚滚的黑烟就直接吹到脸上。更糟糕的时候还兼要遇到下雨,收工回来的时候脸上就“蔚为大观”了,熏黑了又被雨水冲刷,擦水的手和着泥灰再一抹,那情状真是不堪!回到家里,父亲总是想泡个热水脚,陪一家人坐坐,母亲给他削个苹果,他便很满足的笑着和我们玩乐。好像一天的疲惫都不算什么似得。

那时我们也体会不到他的艰辛,不知道一家人生计的担子挑在他的肩头有多重。总觉得一家人的日子是无比快乐的,在我们年幼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担心和忧愁。想吃什么了,想要什么了,只要是能做到的,父母都是尽量满足,没有亏过我们成长的青春。行将三十,再回味,年少的时光中间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打狗斗鸡,无限的快乐和美好背后,一直都是父母的血汗和辛勤在浇灌着呵护着!也许在他们心里,我和弟弟就是原上那几亩薄田里生长不出来的最好的庄稼,最满足的收获吧!有一年,带母亲去体检,医院说疑患癌症。我打电话给弟弟,他正在开车,当知道消息只是疑病还未确诊,他就把车子停在路边嚎啕的大哭起来。回到家里不敢说,怕父亲知道了担心,还强装着笑容。后来警报解除,虚惊一场,母亲身体健康!长舒一口气后,还是忍不住将健康的喜悦告诉母亲。说出来就后悔了,怕吓着妈妈。可是她却不以为然的说:还好不是呢,就算是又怎样呢?你和你弟都长达成人,成家立业了,各自家里也都有了孩子。我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死,我已经不害怕也不遗憾了。可见的,在他们的心里,我和弟弟的幸福,比生命重要多了!

父亲在外谋生计,母亲就在家里操持。那些年父母都还年轻,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劲儿,出不完的劳力,操不够的心,极尽所能的维持和呵护着这个贫寒但也温馨的家。可是,老天似乎总看不惯世间的幸福和美好,哪怕你是百倍的血汗才换来的点滴收获,它也总是无比嫉恨的迫不及待收回去。就是那辆维持生计的拖拉机,前后三次严重车祸,每次都险些夺去父亲的生命,榨干母亲的眼泪。前面两次,仗着人年轻,革命本钱厚,恢复的也快。稍稍康复,他又开着修好的拖拉机“哆哆哆哆”干活去了,这个家怎么能担得起只出不进的流水生活啊!

最后一次发生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一天中午,我和同学还在教室里打闹,舅舅就急匆匆的到学校为我和弟弟请假,说是家里出事了,要我们马上去医院,可能是见最后一面了。在医院的病床边,所有人都收敛起快乐,干着急又帮不上忙,疼痛和苦楚都是他一人的,没有谁可以分担得了。我看着父亲身上插了好多管子,口里不停地喷吐出鲜血。我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喊着“爸爸、爸爸、爸爸……”,父亲昏迷中痛苦的哼哼声,医生急匆匆来去进出的脚步声,一屋子人短叹长吁,老老少少哭哭啼啼,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无限的嘈杂和烦乱。这个场景过于深刻,一直在我心底里时间愈久愈加清晰,我害怕回忆,它却又无数次闯进心头眼帘。它告诉我,孩子啊!农人生活不易,不要再走前辈人的老路啦,看吧,这是怎么样的惨状啊!事故是在村庄后面的山上转运石灰石的过程中出的,车子侧翻到了山下。好在山坡不太高,救援的也及时,经过几年的康复,算是基本上恢复了行动能力。重的体力是大不如前,以至于基本干不了了,一只耳朵也因为鼓膜敷上了淤血丧失了听力,利索干练的脚步也开始不顺畅起来,毕竟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哪里还经得起这番的折腾。

康复后,父亲就不能再开车,也干不了重活儿了。我自小软弱,又无一技之能,谋生都成问题。于是,爱开车的弟弟放弃读书,握住了父亲握了好多年的方向盘,尽到了我作为哥哥应该尽到而尽不到的责任。母亲也开始到河坝里装车,到工厂里下苦力。父亲就动动脑力,指挥指点。十几年一家人齐心戮力,治病、康复欠下的钱还了,也把我这百无一用的人供养到了大学毕业

这十多年的时间,日子虽然更苦了,但是看着弟弟一天天的成为顶梁柱,担起来家的担子,成长为响当当的男子汉,看着父亲一天天康复,看着母亲一直的身体健康,虽苦尤乐也就过来了。

再后来,我们各自就成家了。孩子们也都出生成长。无意间在一张父亲抱着孩子的照片上看到他斑驳的面容,沧桑的眼神,嶙峋的肩膀,猛然间才意识到父亲老了,当年的壮汉已经不复存在,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呵护和陪伴的父亲。才想起,十几年没有陪他们再到水田干过农活了,再想陪着去,他也干不动了;才想起,离开家十年间来去匆匆,没有认真地陪他喝一盅聊两句;才想起,开始有了自己的事业,嫌弃老人的啰嗦了;才想起,照片上当年抱着我的那个帅小伙,已经是一位年过半百,身体渐弱的老者;才想起,只记得孩子爱吃什么,却忘记了他爱吃什么了;才想去,那些年的那些快乐已经烟消云散,不复曾经。生活和时间的压力已经磨去我感知快乐的神经,快乐已成为遥远;才想起,太多的太多……于是,又默默唱起筷子兄弟的那首歌: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变老啦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

这些年,平淡无奇。只有岁月那无情的刀,在不断地削刻着父母的容颜和身躯。看到他们日渐蹒跚的步履,微微弯曲的后背。尤其当他们走在我的前面,看着父亲因为车祸“恩赐”而迈的不太流畅的步子;看着母亲因为热风湿,一瘸一拐艰难的右腿。想想他们一路走来的半世风雨,想想我未来即将面对的一世人间。是否多年后,我的孩子也在我们身后看着看着泪流满面?

孩子一天粘着爷爷,喊着奶奶。幸福的喜悦和满足经过孩子的一番搞怪,在历经苦痛的脸上绽放。仿佛是一朵灿烂开放的花儿只有春的祥和美好,经冬夏历霜的斑驳只有深埋沃土的根儿知道。可是,每每和父母聊天,从来没有那些艰难的记忆,他们总是毫不掩饰自豪的给我讲述他们的童年,少年。好像他们也已经忘记了经冬夏历霜雪的斑驳,只记得合作社的时候几个小伙伴怎么避过管理员的眼,偷到了集体果园的苹果;只记得那年夏天,在河滩里下网捕鱼,是怎么的大获丰收;只记得在矿山背矿的年月里,睡的那些干柴拼搭的地铺,虽然凹凸乃至锋利,却是怎样睡的香梦的甜;只记得砍柴的山上,哪种野果子的味道最好,哪里的山泉水最甘洌;只记到我们还很小的时候怎么学步的踉跄,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他们只记得这些。但是面容帮他们守护者,白发帮他们细数着,老茧帮他们留存着,半世的风霜都在这里。公正的时间在这里留下一本无字的厚厚的书,交给儿子们细细的解读。读到的将是儿子生命不曾经过的曾经。

今晨,当父亲离开这城市。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想起罗中立的油画,想起“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想起那些老照片……

今晨,当父亲踏上归程的列车。母亲继续留下来给我照看孩子,老两口只得再次分居两地,在电话里互相倾吐思念。我不忍,但我无能为力。原谅我吧!生活多艰。爸爸,妈妈儿子无能,让您二老受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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