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父亲都提起他的老房。
父亲提起他的老房,总是在两个时段,一是在每顿晚饭之后,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聊天,或者是看电视之际,是一本正经、非常严肃地在说。另一是遇到节假日,父亲喝点小酒,半醉半醒之际,是满怀深情、流着眼泪在说。每当这时,我们作为儿女的,要做的只能就是当一个非常忠实的听众。父亲说得次数多了,我们听得次数也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也就没把它当一回事,听了也就忘了,根本就没心思记在心上。
父亲就这样在我们爱听不听、爱记不记当中打发着时日,渐渐老去。我们也在半听不听、半忘不忘当中奋斗光阴,努力打拼。近几年,父亲随着年事渐高,再加上腿病,不能麻利地行走了,卧炕休息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但对老房的思念之情却与日俱增,父亲的老房情结也就越来越深了,只是作为儿女的我们没有察觉而已。
2013年农历腊月的一个双休日,我只身一人去看望父亲。几个月不见,父亲明显感觉苍老了许多,父亲的腿病也更加严重了。吃过晚饭,弟弟到外面闲逛去了,弟妻陪两个侄子在东屋里写作业,堂屋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了。我和父亲一边聊家事,一边看电视。那天晚上,父亲兴致很高,倒上互助散酒,自斟自饮起来,还不时地问我,要不要喝一杯?几杯酒下肚,父亲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父亲又提起了他的老屋。边说边饮,边饮边说,说到心酸处,眼泪就下来了,开始啜泣起来。我只好识趣地赶紧关了电视机,从思想上做好了又一次当一个“忠实”听众的准备。那天晚上,不知是父亲极度悲伤的样子感染了我,还是我对父亲孤身一人(母亲因病离世已经23年了)的凄凉处境所打动,我对父亲的话题突然有了好感,打破了以往每次只听不说的局面,我主动插话和父亲攀谈起来。
父亲说,在他的一生中,我家的堂屋已经翻修了三次。第一次是在父亲结婚后的第二年(1961年)春天,也是父亲学木匠手艺刚出道的时候。那年春节刚过,父亲在爷爷的安排下,开始张罗盖房子的事宜,从平地面到打地基,从赶市场到选木料,从起大梁到上房泥,整整三个月的忙碌,三间堂屋才终于落成。接下来,从垒土墙到装门窗,从修土炕到做家具,从搞粉刷到贴窗纸,父亲时断时续的又忙活了半年,到立冬的时候三间堂屋才全部收拾停当,并挑选了一个吉日,和母亲一同搬了进去,开始和爷爷分家过日子。
从父亲修建堂屋过程的描述中,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当时修建堂屋之艰难。虽说后来父亲木匠手艺日益长进,甚至成了我们那个地方比较有名的“掌尺”(老家人对手艺高的木匠的称谓),但当时父亲想通过自己不太成熟的手艺,修建堂屋也是有很大困难的,这一点也许只有父亲自己最清楚。父亲说,我家的堂屋落成之后,装饰了当时最流行的“带小方格”的花窗,非常好看。虽说,由于经济拮据,堂屋的椽子、檩子、大梁等没能使用上等的松木,木料的直径都比较小,但当时也算是比较好的了。显然,不难理解,父亲对自己经过一木一料亲自挑选,一丈一尺亲自比划,一砖一瓦亲手垒成的房屋,自然是最难以忘记的,因为这里面包含着父亲太多的心血和汗水,因此感情也是最深厚的。可惜,这三间堂屋在我哥哥结婚成家后的第二年(1988年)秋天就被拆掉了。原因很简单,据父亲说,是自己的一句气话造成的。当时,哥哥结婚以后,家里婆媳关系处理不好,经常闹矛盾,一次矛盾过后,父亲就说了一句气话,叫哥哥把三间堂屋拆了另起炉灶。于是,正值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和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哥就在那年秋天,叫来几个朋友把老家的堂屋给拆了,拉到自己的新庄廓里,当成偏房盖了起来。这也是直到现在,父亲还和哥哥有着解不开的矛盾的根源所在。
第二次,修建堂屋的时候,是我参加工作的那年(1993年)秋天。当时是父亲手艺最娴熟,经验也是最丰富的时候,可谓是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父亲当时在本地木匠中的名声很大。可恰在父亲事业蒸蒸日上之际,母亲却被查出患了绝症。不愿放弃一丝希望的父亲,就卖口粮、卖牲口凑钱,和亲戚、朋友们借钱,送母亲到省内最好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