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听说市文化城在演皮影戏,我便和妻子说了一声,走出了家门,去那里看演出。路上碰见一位同事,他问我去干啥,我说去看皮影;他说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我说都有三十年没看过皮影戏了。
皮影在故乡叫“牛皮灯影子”,顾名思义,就是用牛皮做的人像,靠灯光的照射来演出的戏曲。最早产生在唐朝的关中地区,数百年来,受到北方人民的无限热爱。但随着时代的前进和科技的发展,电影、电视、网络浪潮滚滚,使这份较为原始的传统艺术已频临灭绝,是联合国非物质遗产保护的措施和挖掘民间文化艺术的政策让皮影又重新走进了都市,走进了市民生活。
小时候,故乡是演皮影戏的。和演电演时一样,每逢演皮影的日子,村里也会跟过节一样热闹,一帮小朋友便乐开了花。记得那年要演皮影了,场地都布置好了,可天快要黑了,邻村里的演皮影的那个叫周仁的老匠人还没有来,这可把我们急坏了。情急之下,几个人一商量,干脆去他家里去接。一下子跑了五六里地,本来那人打算明天再演,结果我们的热情感动了他,收拾了家当在大家的簇拥下就来了。来到村子里的他好象皇上驾到一样,受到了村民的热烈欢迎,在一片欢笑中,皮影戏就鸣锣开演了。也许是因为有这么一段经历吧,我总爱把今天的演出和三十年前自己看的皮影拿来比较。
走进剧场,在搭建起来的高高的台子上,布置着皮影戏台。比起故乡的灯影来,煤油灯告别了历史的舞台,这里的灯光已经换成由四个大灯泡组成的排灯了;幕布也比故乡的大了许多,故乡的只有一整张的开纸那么大,这里的有三四张纸那么大;舞台高出去许多,没有人挤人,也不用伸长脖子就能看得见。有很多老人自己拿着小板凳很早就坐在了前面,还有好多站在那里看。我分明感到,这人群里边,我可能是最年轻的人员了,也许更多的年轻人尤其是80后的一代,他们已经不知道皮影为何物了,所以在这里面就几乎没有。老人们是喜欢的,他们听到消息的都来了;也许他们更多的是在怀念,怀念一段远去的岁月,怀念自己曾经的历程,怀念中华民族一份古老的文化,怀念这个文化里所包涵的属于他们的精神。站在这里,我也是一份深深的怀念,怀念我愉快的童年时代,怀念那份乡村生活,以及很多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都浸透在关于皮影的怀念里去了。我不禁想,我也老了吗?我不知道,但我却真实地需要这份怀念。30年的岁月过去了,此间的经历让人铭记了很多,但也遗忘了更多,甚至有些东西不是你忘不忘的事情,而是顾不了那么多。为了生活,到处奔波,人心里是容不下太多。
表演是一样的精彩。台上唱的戏是《坐越国》,以前也不大听,没弄明白是什么戏,我也不想弄明白了。但那些栩栩如生的剪影,却是和从前故乡的一样的,那些牛皮刻成的各式各类的人物,在一串竹杠的支撑下,他们从天而降,演绎出各种各样的情态来,讲述出无数的故事来。这一点,也许是只有聪慧的中华民族才能创造出来了,因为很早以前,人们就创造出牛郎披着牛皮上天寻找妻子的故事,在这个农耕文明发展得尽善尽美的国度里,在两千多年的二牛抬杠的历程里,牛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人与牛的生活息息相关;就是牛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人们也要让牛皮变成人的形象,生动地给人类讲述情景各异的故事,在白色的幕布上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塑造出各式各样的人物形象,这是牛的另一种复活,是牛对人生情态的另一种见证。
唱腔也是一样的。时而大浪淘沙,时而小桥流水,但都是那样的铿锵有力,都是那样的动人心脾。不分男女老少人物,也不管生旦进丑角色,更无论是对白还是唱腔,都是一个人来进行的,当然他还要操作前面的这一排人物来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来。又是动作又是歌唱,又是对白又是唱腔,又是文臣又是武将,又是旦角又是大进,表演的瞬间,就让你从包文正变成秦香莲,从徐达变成娘娘,从男变成女,从文变成武,这其中的能处,若无天分在里面,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是能够达到的。这是最让人神服的一点了,如果给普通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并不见得够用,难怪它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进行保护,真的有它最可宝贵的一些方面;不说那些内涵丰富的戏曲内容,单就这样的形式也够让人叹为观止了。
儿时的我们,看的那些灯影戏,大都是礼仪忠孝廉耻的东西。对于天性活泼的我们来说,是太有些遥远的,至于戏里到底演出的是什么内容,我们是不大关心的。我们之所以喜欢,是因为有了这一块天地,我们就可以疯玩了,可以捉迷藏,可以老鹰抓小鸡,可以玩很多很多的游戏,场子就是我们最好的游乐场,那可是欢乐的海洋。这方面相比起来,今天的这场子里连年轻人也没有,更不要说孩子了,孩子是被沉重的作业扣在家里了,是被好看的动画片定格在电视前面了,是被好玩的游戏吸引在电脑前面了。他们不可能来这里,因而这里缺少他们的嬉闹。缺少了孩子的皮影剧场,还算皮影戏吗?因而少却了无数欢乐祥和的气氛。
已近深秋,天气转凉了,冰凉的风不断袭来,站着看戏,时间不长就有些凉意了。记得故乡演出皮影戏时,那些村里小伙子和大姑娘们,在戏场里眉目传情,相亲相爱,相依相偎,他们能够把寒冷的天气转换成火热的空间。青春是火热的,那可是真的,他们不知天寒为何物,也不知道地冷是咋样。在这里,没有青春,没有那些纯朴的情意,加上天气本也凉了,这这里的场面更加冷清了。
戏演了一个小时以后,站着的人里边不断有人退出了场,回家去了;不久又有一些老人,也拾起板凳走远了;看着看着,感觉就这个样子了,我也就走出了人群,走在了大街上。我终于明白了,记忆是永远也追不回来了,这些未看完皮影戏就离开的人们,无论今天这里的灯光是多么亮,无论今天这里的演出是多么的精采,无论剧情是多么的感人,但怎么说也不是他们记忆里的那个皮影戏了。这如同我无限的回忆一样,那个欢乐的皮影演出场面是永远地留在了故乡了,而且是永远留在了过去的故乡了;现在的我们想追回,好像昨日的流水,今朝再去拾,无论怎样努力也是拾不回来了。我们还是放弃这份努力吧,像一哲人说的那样,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未到来,我们还是珍惜现在吧。那就把这份非物质遗产只作为遗产保护下来吧,在这个现代化程度日渐提高的今天,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也就未必一定要把这门艺术弘扬光大。
一场皮影戏,给了我一个关于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答案。此时,我分明感觉街灯比平时亮,这个城市比以往美,一切都令人感觉可爱起来,也许这正是皮影所赠予的。
2007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