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也是这样初秋的日子,微风不噪,阳光正好,五岁半的恩齐,穿戴齐整,胖乎乎的小手牢牢地圈在我的手心里,软软的,绵绵的,如出笼不久余温仍存的小馒头,我不禁有俯身放在嘴边咬一口的冲动,这是母亲爱子至极特有的奇妙的感觉。
我们欢快地来到中学操场,空气里弥漫的满是樟树绿叶散发的清香味儿,有的叶儿像蝶儿翩翩,舞秋风,轻吟一曲,洒落一地……我们无暇顾及,匆匆地穿过操场围墙的小门,便进入了小学校园,旧式教学楼掩映在苍松翠柏中,楼前人影错杂,人山人海。
恩齐打量着四周,不像其他孩子,眼神怯生生的,那天是他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只是多了几分好奇,他似乎也早已忘了对这个学校的孩子气的不满。
不久前,因家离恩齐学前班就读的小学仅只隔一操场,一围墙,一般都是他自个儿上学,我不接送。期末考试回家,他嘟起小鲤鱼嘴,满脸不悦。
我问:“怎么了?宝贝。”
“我再也不在那个鬼学校读书了!”他气呼呼地说道,小手里揣着一团皱巴巴的纸。
“考拼音,我不会,同学又不给我抄。”这可能是他上幼儿班来第一次正规笔试测试,懵懂的小子全不懂考试规矩,似乎很委屈,继续怨叨。
我平静地掰开儿子的手指,摊开那被他蹂躏得可怜的卷子,“35”的分值连同那红叉叉、未知答案的空白,像那跳梁小丑,挑衅着小子的自尊,让他有猝不及防的溃败的懊恼,这对幼子,负荷太重!我不能有丁点责难和愠怒,此时我更无丝毫的惊愕,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中,别人家的孩子读满三年幼儿班,而儿子读幼儿班加起来的时间也不够半年,读时我对他无要求,幼儿班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儿子作业本上乱画,根本不写作业,我回,不写就不写吧,他爱画就让他画。心想,等正式上学了,有的写了,趁他小,玩好。和我相处时,我也从不刻意教他拼音、生字,他画,地上、黑板上、纸上,我陪他画;我放音乐,他会手舞足蹈,扭动着小屁股,我陪他跳;他唱歌,我会弹起风琴,替他伴奏;他体质弱,常犯感冒,为增强抵抗力,陪他到操场跑圈儿,抑或当他投篮的陪练……谁叫他是我前世的小情人?一棵奇异的苹果树上不经意诞下的小苹果----我的独一无二的小苹果!
就是这样一个小苹果,我宠着,却让他输在了人生的起跑线上!谁又料冥冥中又带侥幸?当时我并未谙高深的道理,只是最近读了篇文章《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才明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是为了让孩子以后飞得更高更远!许多发达国家法律严禁学前教育给孩子灌输文化知识等扼杀孩子天性的行为。
在此我并不想彰显我当时的行为与此巧然契合的明智和伟大,我----曾经的当局者和现在的旁观者,仅是以平生的阅历来感悟生活,面对错综复杂的中国式教育,不想评判多说,个人力量太微小无法力挽狂澜时,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影响孩子,我的小苹果可以历经风霜雨雪后红透在枝头,沉健而熟稔,无论风霜雨雪是刀是剑,我依然是那密翳的繁枝茂叶,铜墙铁壁般的躯干,历炼成如伞盖的坚不可摧的盾,裹卫着他。但一切都还不是时候,一切都得慢慢来,因为苹果花儿才刚刚谢,果儿才结蒂,我宁愿其青涩地挂在枝头久点,阳光下追逐着纯金的童真的梦,不染世俗一尘。
他的父辈、祖辈从未上过幼儿园,还不是一样考大学?
我的轻描淡写反倒让孩子有些惊讶,这好像非我严厉行事的作风。
“宝贝,你很诚实勇敢!能把不及格的试卷带回来给妈看,就超棒了!不就是拼音吗?一年级会要重新学的,不懂的,妈可教你啊!不过, 考试是很严肃的事情,宁愿打零蛋,也不能抄别人的哦。”
小家伙释然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放出异彩,放下书包,蹦蹦跳跳玩去了。
我把恩齐托付给了老师,走出教室。转身回望,我的视线和他的目光隔空交汇而又转瞬分离,这只是他紧张而忙碌的新生活的开始,那个可以肆意玩小猫小狗、学大人去水边钓鱼的金色童年也会偷偷溜走,一去不复返。
我也渐渐明白,有个身影会在时空的长河中无限拉长、变大,我会从无数个身影中认出我的孩子,陡觉那已是长颈鹿的身影,而后那身影在某个路口渐行渐远,又无限缩短、变小……我的视线偶尔会无法捕捉,只有迷离在梦中,那熟悉而俊朗的背影,依稀向自己靠近,仿佛从未有过片刻的远离,走天涯,奔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