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中第一景

发布时间:2024-07-06 09:48:42

一尊碑座于树下。稳重,气派。树是千年古木,冠盖巨大,蔽日遮天。碑是丰碑,记载着一个震古烁今的战役。树与碑相傍而立在苏中南隅的一片高沙土地上。相傍多少年了?蓝天白云舒卷,大地煦风浩荡。在天地一派的大祥和中,它们安闲淡定。

三十五年前我从知青农场上调回城,被分在这个远离县城的边镇上工作。当时我就苦笑,这算什么上调呢?只是把我从一个乡村拎到另一个乡村而已。少年心性自是极不甘心,便托了许多门路想调回城里。等待是最磨人的,焦躁与不安就是生活的所有音符。一日,百无聊赖中信步出镇,浑浑噩噩里低头而行。不知行出几许,蓦然举首,就撞上了这个景致。

一棵千年银杏古树,参天而立,似一把擎天大伞。浓浓的树荫里,坐着尊黑色大理石立碑。沉着而坦荡,直透出股俯仰无愧的大气势。我不由一悚,料想这碑定有些来历。一观,果是如此:苏中七捷纪念第一碑。这一观,从此就滞留了我离开此地的脚步。

是啊,人们由来不绝地去寻找心灵憧憬的地方。现代的红色长廊里,古代的万里关山上,人们不知疲倦地进进出出,去浩浩江海中捞觅折戟沉戈;去漠漠黄沙里寻找千古征骨。印一印历史的足迹,去温一回英雄梦,去流一掬英雄泪。这种情愫,历来是人类的禀性之一。尤其是多年不见了战争硝烟的现在,人们缅怀历史的情怀,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来得迫切。那么我既在无意中已来到了这样的所在,为何还要走呢?

这里就是名垂青史的苏中战役遗址吗?这里就是不败将军粟裕用兵如神的疆场吗?脚下的黄土地,你果真承载过那场千军万马的浴血鏖兵?面前的千年树,你全然目睹了当年战争的始末---那场血喷如瀑、尸垒如山的搏击? -

一九四六年夏,粟裕将军率华中野战军三万将士,在苏中这块狭长的地带上,用短短月半时间粉碎了国民党十二万精兵的进剿,七战七捷,歼敌六余万,敲响了蒋家王朝的第一声丧钟。这一战役是人类战争史上极其精彩的一页。粟裕将军以他的天纵之才,驱弱兵三万,与四倍于己的强敌斗智头勇,用上了攻坚战、阵地战、遭迂战、伏击战诸种战术,每战必胜,最后以全胜告终。这个故事,在苏中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但是,首战之地竟在我脚下的这块沙地上,华中野战军的前线指挥部就设在碑旁的一所民宅里,这是我从没听过也万万没想到的。我震惊了。震惊了的我在碑前树下流连忘返,眨眼间,近半人生就匆匆过去了。

战争是人类走不出的魇梦,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一定还会有。这里不去做谁是谁非的论述,这里我只想说一说战争的沉重。是啊,战争太沉重了,尤其是国内战争,倒下去的都是炎黄的子孙,流出来的都是黄皮肤包裹着的热血。家园化为焦土,人寰沦为屠场。到处是白发爹娘望儿不归的唏嘘;到处是闺中怨妇彻夜难眠的哀叹;到处是孤儿寡女的啼饥号寒。就说面前碑上所记载的这场战斗吧,短短四十八小时,国民党的两个精英团消失了。他们一式的美械装备;一式的英武面孔;一式的青春年华。他们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天纵神武,在缅甸战事中,令最凶残的日本武士道军队也闻风丧胆。可就在这一眨眼间没有了,三千将士的缕缕魂魄无奈地游离躯壳,归向无居。另一方呢?虽然胜利了,但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吧?胜利者在清理战场时,看到的是满城满廓的残肢断体,听到的是鲜血流向黄泉的汩汩之音。面对着双方将士惊恐、愤怒和不甘的遗容,灵魂深处不会骤起波澜吗?毕竟是同根同祖的手足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想,作为一个心态正常的中国人,对于中国历史上的诸多战争,应该是深痛恶疾的。所以连万里长城这样一座彰显民族精神的不世城堡,到了百姓口中也变调为孟姜女哭夫的哀音。人们诅咒战争,祈求和平,是中华文明的一条主轴线。但我站在这尊战争记念碑前,却怎会这般的心灵平和呢?这块战争的遗址上,非但全无一点戾气,相反终年笼罩着一派祥和,碑在祥和里从容安适。千年古木为它遮 风挡,为它拭拂尘埃,使碑身铮亮光彩照人。碑啊,你既是战争的产物,本该为人性所拒绝所憎恶,又何以会这 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四方生民们朝朝暮暮的精神祭祀呢?于是我掉进了一个三十五年的冗长思索里……

战争,是对立集权的最后对决。对决的双方也知道战争的代价,会血流千里,会尸伏如山。甚至知道彼此间必有一方将用身家性命做代价。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发动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征服和拥有。征服拥有什么呢?当然是地域。地域争去做什么用呢?当然最终还是为了搜刮掠夺地域的膏脂,以肥一集团一阶级之私囊。所以说战争的根本缘由就是为了财富。古圣先贤们顿足喟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惜这千古的喟叹,终是唤不醒过往之人。所以战争的烟火从旷古一直烧至如今。那么有没有一种战争,违背了这个规律,把战争这团人类野蛮的荒火升华成人类理性的智光---用战争消灭战争!还寰宇一个大太平;还人间一个大和谐;还地域一个大富有呢?有了,历史的车轮转到了一九四六年,沉睡了百年的民族意识疾呼,全中国四万万民众的人心齐唤,国魂民愿,一齐指向了这场战争。来一场疾风暴雨吧!彻底荡涤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的一切污泥浊水!将中华版图改造成一片盛大祥和的人间乐土。国魂民愿里派生了共产党,历史将这付担子撂给了他们。所以,苏中战役是历史的必然,胜负之算只操在人心的向背。此后三年战争后,一个崭新的中国诞生了!苏中战役的意义不在于它的军功,而在于它吹响了摧毁旧时代,建立新中国的总攻号。

战争结束了,新中国的理想开始实施的时候,这块碑也就立下了。立碑者很有创意,将碑立在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旁。我想他的意愿是让这块碑如树一样千古不朽,永昭于世吧?可是树的不朽是因它有强劲发达的根须摄取大地的养份,而碑的不朽是靠基石的。这个基石不是普通材料,是人心做成。老百姓的心愿,才是一切历史丰碑的基石。那么你这块碑呢?你的基石到底有多厚?你又能多久不倒呢? -

三十五年来,我一袭布衫,蓬头跣足地流连在这些问号里。闲遐时,常携一壶酒,袖三只杯,去碑前树下坐坐。树一杯,碑一杯,我一杯。醉了的时候,就问树,也问碑。树自古高,碑亦笑笑,给我一个闷葫芦。我便识趣地仰观闲云。晴空深邃,有白云朵朵。朵朵白云,如碧海的帆儿,轻轻悠悠。亦或坐坦胸襟,让清风滤心。那清风更是多情,爽而轻柔,透心而过,梳我神智。再或倚碑注目路上行人。行人们神态从容,步履不迫,有一种希冀就在面前,所欲唾手可得的自信。待得日暮了,便袖了壶杯归去,空壶空杯里盛着未解的疑问。酒也不知喝尽了多少壶,杯也快为古董了,布衫早已薄旧,鬓发也已见霜,这个冗长的问号却总是挥之不去,理也不清,有时似乎明晰,更多尽是糊涂,缠得我疯疯颠颠,难以名状。 -

一声号角惊天动地震撼人心!这就是以习近平同志为首的新一届党中央,以金钟般的音量振臂而呼,向全国人民发出了全民一心上下举力共同实现“中国梦”伟大召唤!这召唤发蒙振聩,令我神智一闪,有如醍醐灌顶 。一条清晰的思路,导我顿然解开这个盘旋于胸际多年的大问题。我的脑海中骤然响起了一个历史的大声音---为人民服务。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毛泽东曾以历史巨人的宏亮嗓音,向世人宣布了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为人民服务!“ 我们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人民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而工作的……”一个为人民谋幸福的政党在中国历史上出现了。这个政 党坦开胸襟露出了自己的一片赤诚。人民听懂了,万众归心。于是共产党所向无敌,终于羸得解放战争的最终胜利,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国家从一诞生后,就把人民的利益放到桌面上日夜盘算,把老百姓的油盐柴米细化到每项国策里。其所规划的远景就是全民族的大繁荣大昌盛。人民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虽然百年战乱几乎烤干了祖国身上的膏脂,初期的物质生活极端贫匮,但人民却能理解,心甘情愿地聚结在共产党的大旗下,万众一心,充满希望地建设自己的国家,建设自己的家园。人民的热情何许那么高呢?因为那时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寸空间里,都时时回荡着为人民服务的宏远歌声。共产党如一头勤奋耐苦的老牛,在广阔的中国版图上,引颈屈蹄,奋力耕耘。他要为人民耕耘出一个果实累累的盛世来哩!“为人民服务”是个宏大的社会命题,比钟磬更清越,比梵音更深远。一旦解悟,立地升华,摈弃低俗,卓然高尚。

车轮滾滾而路道修远,欲速不达则曲折连环。其后期间,党的最高领导层因为方法论问题,也曾使国家的命运几度遭遇劫难,但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却是一直未曾忘怀过,尤其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以邓小平同志为首的中国伟大的社会改革家们,秉承着为人民服务的根本精神,以求真务实的科学态度,以摸着石头过河的大无畏勇气,一路拨乱返正,终于带领人民将贫穷落后甩到身后,将小康社会拉近了眼前。不易啊,十三亿人口的国家呢,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个政党能在这历史旳一瞬间,做成这手大笔文章呢?

时至今日,中国大地更是欣荣一派烟霞全新。高处一呼应者云集,实现“中国梦”的号角在全国人民的心中铿镪共呜,一个伟大的时代冲锋开始了,冲锋的高地就是: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共产党带领人民实现“中国梦”,是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延续和升华,人民生活得不幸福,又何谈为人民服务?人民要幸福就必须有民族兴旺的基础,民族兴旺又必须建立在国家富强的根本上,这是个三位一体的大工程啊!中国的百年近史充分说明了这个道理。“中国梦”为人民绘就了一幅可感可观可触的盛世蓝图,这个梦迷醉过多少前贤先哲?这个梦吞噬了多少忠烈英豪?这个梦让华夏儿女眼角噙泪地企盼了多少年啊?如今这个梦已在践行了,这个梦就快实现了。我坚信在这个伟大梦想的实现过程中,与改革开放的汹湧洪流一起泥沙俱下的一切灰暗现象,只是夸夫逐日匆匆步武下漾起的些微尘埃,必将被迅速廓清,一个公平民主富强高尚的社会就要来到了。在这个社会里,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和所有措施全部都被落入实地,国与民的关系将会调整到最隹状态,人民最恶绝的官僚主义将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人民最痛恨的腐败分子将会如过街老鼠无处藏身。社会内耗没有了,执政党将会以最低的行政成本掌管国家,人民所创造的财富和应有的尊严,才能最大程度地回馈于手中。

于是我终于明白这尊碑的自信了。它端坐树下,庄重而自负。因为碑就知道,六十八年前苏中战役的初衷:用战争消灭战争,还寰宇一个大太平,还人间一个大和谐,还地域一个大富有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今天,这块被当年战火洗礼过的土地,早己率先跨进了小康社会,良好的基础,在今后的发展中必将起到有力的桥架作用,更何况,一个比预期更高的目标已经出现-----实现“中国梦”的号角己经在全国吹响,碑就知道,只要这声号角一响,一个猛烈的社会冲锋就会开始,炎黄民族一次真正的大跃进已经到来。

在这处风景里流连久了,我发现树有情碑亦有情。它们在这些年的日日夜夜里,都分分厘厘地相互靠拢着。今日一见,又知它们靠近了不少。也许若干年后,随着老树年轮的不断扩大,会一步步地将碑搂至根边。也许再若干年若干年后,碑会轰然一跃,树会奋然一拥,树碑就会合一了。那时,一棵不知了年岁的大树胸膛里将嵌坐着一尊黑色大理石立碑,天下奇观就会出现了。它的名字就叫:“苏中第一景”。

今日又携了酒来。依然是树一杯,碑一杯,我一杯。解开了多年的心结,酒意甚豪。一杯复一杯里,树自无恙,碑亦不醉,独我飘然了。树啊,你是谁呢?你是历史老人吧?碑啊,你是谁呢?你是时代骄子吧?只有为人民奉献了巨大福祉的时代骄子们,才能被历史所拥抱,才能被时空所祭祀。那么我又是谁呢?我被你们一缠如许年,黑首已白发,终于弄清了你们的身份,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是一种情绪吧?人类的情绪?抑或说是人类的情绪郁结而成了我?是庄生?是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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