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严忠贵
记得,小学四年级时,班上来了个新生,是个小帅哥,个子较高,身材匀称,五官俊美,皮肤白皙。他姓吴名通,是浮南矿(即如今的景德镇监狱)人,和我们这些“农村老表”呆在一起,他似乎有几分倨傲的神气。这我早已习惯了,我家住东流,与浮南矿一墙之隔,小时候,经常去矿区垃圾堆里捡拾瓷厂里扔掉的破损不大的饭碗、盘子、茶杯、酒盅等,以及烟盒、火柴盒(我喜欢收集图片),有时候,还挎着菜篮与村里同龄的女孩子们,去犯人种的菜地里打猪草捡菜叶,经常听到矿里人鄙夷地说这些农村老表。
可吴通的爸爸,却非常喜欢我,总是喊我与吴通一起去他家里玩。我看吴通不冷不热的样子,也就没去。有个星期天,快到中午时,吴通却出现在我家门口。那是个不冷不热的晴天,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吴通嗫嚅地对我说:“我爸硬要我叫你去我家吃饺子,我爸专门包的。”我真有点受宠若惊。
去了之后才发现,吴通家要经过矿井口,穿过瓷厂,穿过一片工人宿舍,上一段陡坡,在山坡上。有几家宿舍背靠背挤在一起,有坐西朝东的,有坐北朝南的,他家坐东朝西,门口一个自己砌的灶台,门口余地不大,掩映在竹子和灌木丛之下。但从他家里出来,愈往南愈开阔,右手边有几片菜园。
站在门口眺望的吴通爸,看见我来了,非常高兴,连忙招呼我在门口走廊上坐下,叫吴通给我倒茶,陪我玩。他自己就在灶台边忙开了,包饺子,那切碎了的红通通的精肉馅闪闪发光。那时家里穷,除非过年,平常很少能吃到肉,诱惑的我直咽口水。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吴通聊着,眼睛却总是直勾勾地盯着砧板上已包好的白白胖胖的饺子,以及开水翻滚热气蒸腾的铁锅。
其实,吴通家,是公家宿舍,屋子低矮面积小,一个小客厅,里面是隔开的两个小房间,阴暗狭窄。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整洁洁,地面一尘不染,东西摆放的有序得体,雅致的竹子茶几上摆放着一叠厚厚的报纸,是新报纸,报纸上压着一副眼镜。原来,吴通爸是下井工人,好像是爆破组的,下班没事就侍弄菜园看看报纸,关心国事天下事。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我面前,我真想狼吞虎咽、囫囵吞枣,还是克制住自己,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吴通爸真热情,我还没吃完,他又给我盛了一碗。边吃边聊,我觉得吴通爸很和蔼很慈祥很亲切,我竟然毫不胆怯,仔细的打量着他,他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短而直,已有一些白发掺杂在黑发中,一张国字脸,脸上神态平和,眉毛浓黑眉梢长而挑起,很是威武,一张嘴不说话时总是有力地抿着,一双眼睛眼光柔和却似乎深不可测。他和我们谈生活谈人生谈未来,谈教育谈社会谈国家政策,很多话,年幼的我听不大懂,却惊异他的健谈他的广博他的阅历他的见识,似乎比我的语文老师们还要高深,我肃然起敬,敬佩油然而生。
后来,吴通走开了,他爸才打开窗户说亮话,说明了请我做客吃饺子的缘由,希望我能和吴通成为朋友,成为他的益友,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希望吴通能从我这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以后,我便成为吴通家的常客,日久生情,真的与吴通成了朋友,不再像以前,吴通是迫不得已,是在敷衍他爸。后来也渐渐得知,吴通爸姓宋,人称老宋,未婚,吴通是他收养的义子。他很疼爱这个儿子,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爱学习,学有所成。但说实话,吴通对学习兴趣不大,这让他很是焦虑。
以后过年,照我妈礼尚往来的意思,也开始去吴通家拜年。小学毕业后,我去了荞麦岭,吴通回了浮南矿子弟学校。很可惜,直到分开,我也没能如吴通爸所愿同化吴通。但我放假回家,吴通爸一如既往叫我去玩,去吃他包的煮的拿手的引以为豪的饺子,去听他海阔天空地谈人生谈社会谈国事天下事,当然还有一个重要节目是不能或缺的,和吴通聚聚聊聊。
很多年后,我参加了工作,吴通仍然闲呆在家里。有一天吴通找我借300元钱,说是出门去打工,不凑巧,刚好我家里经济危机,于是很尴尬很委婉的拒绝了,看着他失望的样子,我很不是滋味,送了他很远才回家。没想到这却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去了外地的他难得回来,后来听他爸说吴通是因为嫌他整天唠叨才离家出走的,已在外地做了上门女婿,租种了大片的菜地,过得很好。倒是我为未借钱的事羞愧了一辈子,总是自责自己当时是可以想办法的,为什么不尽力?吴通爸那,很多年正月总要去坐坐,后来附近一位比他小十多岁的寡妇跟了他,相亲相爱相濡以沫,他已满头银发,却依然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健谈如故。不知哪一年我没去,以后就没去了。不知如今健朗的他可安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