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樱花

发布时间:2024-08-12 17:15:52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已届八十高龄的陕西省书法协会副主席李子青因病住院。当我来在病床前看望时,平时嗓音洪亮的他,说起话来已有些低沉,原本瘦弱的身子更加瘦弱了。但精神状态依然很好,说起书法艺术,仍然洋洋洒洒。我说,你老一生辉煌,尤其是晚年,以高超的艺术引领宝鸡书坛,创办了宝鸡书法研究室,为改革开放中的宝鸡书法艺术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你的书法作品赴日本展出,受到很高评价,为我们宝鸡争了光;你坚持终身“功不自居、财不苟取”誓言,堪为宝鸡市书画界的楷模。

李子青谦虚地说:“一生辉煌说不上。1976年赴日展出时我刚67岁,身体尚好,现在过去了十三年,已垂垂老矣。我忽然觉得,自己俨如暮春的樱花,虽然也曾灿烂过,可是岁月无情,我已是一朵被风吹落在渭河之滨的残花,在苟延残喘中生活了。”我说:“花未残,香犹在。你看外面来看望你的朋友,排成队了。”李老仍不改他幽默风趣的性格,笑着说:“应改为‘花已残,香犹尽’。幸而我自持晚节未亏,下一步我该是‘一杯净土掩风流’了。”第三年,李老还是走了,这一年他刚刚82岁。市上一些老领导和他的学生汇集他一生的作品,出版了《李子青书画选集》,以流传后世。

李老已去世23年,可他的 “我是一朵飘落的樱花” 这句话,已经作为经典,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版之上。一位名震三秦的著名书法家,把自己的病躯比作“飘落的樱花”,那还有谁不是“飘落的樱花”呢?任何一个人,也许你会有灿烂的青年,辉煌的壮年,哪怕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但总会有“飘落”的那一天,不是飘落在“渭河之滨”,也会飘落在黄河之滨,或者长江之滨,最终难免会“一杯净土掩风流”的。

李老是我的朋友,他的“一杯净土掩风流”的话,似在调侃,其实也是有其深刻含义的。李老深通历史,有一次李老和我谈起“晚节不保”问题时说,一个人最怕老不自尊,临终前改变自己的一生所追求的目标,成为“国之贼”、“民之贼”,最后以致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他翻开出笔记本说:“你读过这首诗吗?在《唐诗三百首》中有:‘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这是歌颂唐朝著名将军哥舒翰勋业的。”李老说,唐朝天宝年间,哥舒翰帅兵抵御吐蕃族的侵犯,在保卫大唐国家民族安全中立了大功。临洮籍诗人吴镇说他是“浩气扶西倾,英名壮北斗。带刀夜夜行,牧马潜遁走。至今西陲人,歌咏遍童叟。”就是这样一位英雄,到暮年时因潼关一役失败为叛国贼安禄山俘虏后,竟完全没有了英雄胆色,居然跪在安禄山面前,伏地谢罪,并答应为其招降纳叛,以求保命。一年后,他还是在黄河岸边被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所杀,窝窝囊囊地死去了。

李老说,风流者乃高尚之士也!你看哥舒翰这个英雄,临死时竟变为狗熊,最终抛尸荒野,没有一方净土愿意掩埋这具污浊的尸体。还有明末名将洪承畴,也属哥舒翰的同类。他曾是明朝祟祯皇帝的股肱之臣,文武兼备,谋略过人,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可是被清兵俘虏后,竟然经不起财色的引诱,变节投敌,死心踏地为清效劳。临终时有人送他一副对联,上联为:“忠义孝悌礼仪廉”;下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上联缺“耻”,下联忘“八”,骂他为“无耻王八”。他与“一杯净土掩风流”也就无缘了。

在李老去世的前两个多月的一次闲谈中,他曾深情地说,不少朋友劝我出卖一些书画,以改善家庭清贫的生活。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前半生坎坷,到了晚年才在市政府的支持下得以有所成就,以偿夙愿,我怎能用自己的书画去谋利呢!那样到我死后,宝鸡这一块净土,也就不会掩埋我这具污浊的尸体了。

1991年,李子青先生在弥留之际,无怨无悔地把花费毕生精力创作的一百五十幅书画精品无偿捐献给宝鸡市人民政府,于9月28日清清白白地离开了人世。 (2014.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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