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你有心去赏雨,或者涉足秋境无意间恰逢一场雨。雨是秋天的长客。
雨常常有意作美一个人或一件事。三国时期,司马懿上方谷中计,险些被诸葛亮用火烧死,却天降大雨,逃过一劫。宋词人苏轼也在“一蓑烟雨任平生”中写尽人生豁达。戴望舒创作的《雨巷》中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又引出了多少浪漫的爱情故事。此时,正值秋天,瞧,大公鸡就站在母鸡的视线里凭雨踏步。对于一个不是英雄却幻想英雄的物种来说,恰到好处。青石板上,银波闪闪,水是最会收集光线的,离合,聚散,闪烁,于是更多的人发现了阴雨中还存在的光明。
除此之处,村庄陷入了沉静。无限的延长,扩散,从心里开始。
好雨的有,村子之外,田野深处,迷迷茫茫中移动着一团“云”。羊儿轻松地扯起草稞,满足的放歌。牛像巨石,呆立不动,成为一种象征。牧人的鞭子声音犀利而清澈,切断雨的连贯和谐。
好事的也有,我时常从一个干燥的故事里走出来,跨进潮湿的某个章节。二十岁那年,与妻子相识,几个月后,一场秋雨,几片落叶,我们分手了。又一年秋天,不知雨否,我们再度结合。三十如秋,一场疾病如冷雨袭来,我顿悟凡事有度,不可强来,从此,面对问题不在计较,像秋雨中的叶子,让一些绿在枝头,一些开始学着冷静地放弃。
对于贫穷,秋雨很有穿透力。小时候家庭财运不济,没有钱修缮老屋,土眉土眼的老房子再也承受不住连绵的秋雨,雨水穿透房顶漏下来,我们在里外都是雨的日子里度过秋天,但我终于明白了,贫穷就要经受秋雨一样的日子。我发奋图强,迎来了雨后秋阳。
秋雨就是怀念,经一事,长一智,痛一次,金一次,如今即便秋雨连连,也不会有“不知风雨几时休”的惆怅心态。此情此景,对于我来说,就想再次走进雨雾,成为风景中鲜活的一笔。想象自己依然是草,摇曳在风雨中;想象自己是船,荡漾在水茫茫的微黄的草原湖上。听风听雨,草叶沙沙,走过大地的厚实,才知道它包容了多少风雨。等同经受一场洗礼,今天的雨与几十年前的雨叠加在一起,从外洗到内,想法就绿了几许。之后,胸里是否能藏下一片蓝色的天空呢?
在农人眼里,秋雨并不受欢迎。在雨水的浸泡中,农民的许多喜悦会发霉,烂掉。秋分过了,玉米还青着,爬倒的杆子凌乱在泥垢里。是啊,我就怎么也想不通,大风大雨都经历了,就是受不了一场秋雨,曾经的挺拔坚韧,尽倒在一片软刀子里。
惧怕秋雨的还有母亲,和像母亲一样的老人。雨季一长,母亲就说腿病又找来了,隐隐有蛊在作祟。被关在房子里的老太们,埋怨关节要生红锈了。在我看来,埋怨也是毛毛雨,把你心情一点点湿透。那霉味脱口而出。人就是这样,在阳光里呆久了,盼望一场雨;被雨泡久了,就想着有阳光的日子。这样想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到是迎合了人们时尚的情怀,显得乖巧起来。
因为有雨,初秋就面容严肃。那种朦朦胧胧,不想让人看透心思的肃穆。真不知,它在为自己的退路担忧呢,还是惧怕寒风冷雨过后,位子由高到低,露出内心的空洞。其实,自然之道,天地轮回,既不需挂念,也不用筹谋。望望脚下,那回旋的落叶不是最洒脱的风景吗?告诉自己,此时正好。绿到了极至,茂盛到了极至,不过黄发几缕,雨水似泼墨,几笔下来,更浓郁了枝叶的本色,润润的,色彩如此磅礴,豪放,怎么也不会联想到“衰败”二字。
城市是生硬的,几何的,雨水想寻找些泥土发挥就相对很奢侈。它们顺着高楼的排水管直来直去,九十度的折角后又沿着水泥路推推搡搡,不停不息,随波逐流,浮萍在旋涡处聚合,又在岔道口分开。即便寻着些泥土,不是高搁在盆子里,就是圈起来,被柴米油盐加工的变了味数。上面生长的花花草草也略显矜持,这一丛,那一簇,规格中总觉得丢掉了什么。乡村是柔软的,似一纸随笔,天与地的絮语中,路面湿而不泥,酥软酥软的,像我忙里偷闲的心情。回到城里,又从城里走出来,我也是一棵小草,被生活的节奏移来移去,寻找自己的那方土地。
雨丝,飘逸的雨丝,这让我想到一位年轻的文友,三十出头,亮丽而诗意,一夜风雨来,花儿陨落,英年早逝。此时,秋雨绵绵,与广阔天地,交融在一起,就是一个“静”字。泥土静静地散发着芬芳,她呢,静默的如同一枚归于大地的枫叶,留给我们的是,红色、从容与回忆。
无边的秋雨,一身素装,几只小鸟倏地穿破肃穆,消失在我还不能看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