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中秋节的琐记。
1
中秋节回到老家,奶奶给我们拿出了两瓶用酒蘸过的酸枣。独特的保鲜方法,让酸枣格外的酸甜爽口。
秋天,酸枣红的时候,八十一岁的奶奶踮着小脚,房前屋后摘了些酸枣。她的牙齿脱落大半,咬不动,也品不出啥滋味。只是记得她的孙子媳妇爱吃,就摘了,装在瓶子里。
可惜,妻子因为单位值班,没能回老家。
奶奶觉得我娶了一个好媳妇,很是疼爱。每次回老家,包了水饺,也要我带一碗给妻子吃。特别是韭菜馅的。
暑假回老家,妻子给奶奶买了一身凉快的衣服,奶奶高兴得合不上嘴。
二叔家的弟弟也处了一个对象,二十四岁了,只是还没有订婚。奶奶很心疼在张店工作的弟弟,盼着他早日完婚。我们临走的时候,奶奶把两瓶酸枣给了我和弟弟。特别交代:这是给孙子媳妇吃的。
2
我和弟弟领着我的儿子去上山摘酸枣。酸枣的叶子依旧青葱可人,蓬松在渐黄的草丛间,格外朝气蓬勃。
现在,老家的山不是经常攀爬,一年也能爬上去一两次。这次我们到了刘二叔叔家门口。
说实话,很不礼貌,我的确记不得刘二叔叔的真名。从小大家叫他“刘二瓶子”,我只叫他小叔。他的家在山上背阴坡面南一隅,四面青松林立,破旧的老宅草屋都已经无人居住了,如今只有他们三户人家住在这里。
小叔没有子女,一直是光棍。大概是十年前,他“嫁”给了东山以东一个寡妇。在那里住了好多年。期间也回来住些日子。
这些年不见,原来他已经回来住了。婶子六十岁的人了,比我的母亲还要大。我们没见过面,她正在房前的果园边浇青青的白菜萝卜。我们的说话声远远地惊扰了狗。它“汪汪汪”地吠叫着。幸亏拴着。山里的狗都很凶,扑过来是怪吓人的。
婶子抬起头,招呼着我们。大概以为我们是小叔的什么亲戚,挺热情的。
一棵茶果子树上挂满了红红的小果子,已经发面了,虽然甜,却觉得不太爽口。
得知我们来摘酸枣。婶子要我们去摘枣。领着我们来到枣树前,拎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就往高高的枣树上打去。枣,落了一地。
这才想起来,沙梁上这棵高大的枣树。听说一百多年了。小时候经常来山上玩,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粗,迎着中秋的西风飒飒地摇曳着。风有些凉了,虽然那天的阳光很明媚。
小叔在山上浇果树。今年夏天几乎没见过雨点,山上旱坏了,眼看要收苹果了,地里干梆梆的。
我们弟兄俩一先一后爬上了树。这是我第一次爬上来,这好像也是我十多年来第一次爬树。儿时爬树的感觉还不算生疏,我依旧敏捷。
枣似小铃铛挂在枝叶间,红的鲜艳,青绿的活泼,咬在嘴里,酸酸的甜甜的。
小叔听到我们说话,从山上回来了一趟。远远地问我们是谁。
我叫过小叔,他就认出了我。虽然我在树上,他并不能看到我的面容。乡音未改,即使多年不见,何况我的活动范围离老家不远。
小叔笑呵呵地和我一句长一句短地聊着。透过枝叶,我看到坐在树下的小叔两鬓斑白,老相了很多。
大概是住在这山岭上的缘故,只觉得小叔嗓音洪亮,中气十足。特别是他站在松树林子里和我们搭话的那一刹那,我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世外高僧,道家的贤圣。
或许只有这远隔喧嚣的山岭上才如此的清净。灰喜鹊远远地旁若无人地慢慢悠悠的像一片巨大的梧桐叶般,吱吱喳喳地叫着,飘落,一朵白云轻飘飘地隐到山峰的后面去了。
小叔很忙,嘱咐我们摘完了枣去家里喝点水,吃了中午饭再走。我们嘴上答应着,却还是走了。
热情的婶子斑白了头发,站在枣树下目送我们离去。我只觉得这山岭上火热火热的,让人汗流浃背,不敢久留。
3
村里有杀羊的。但比起过去,却少了很多。因为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在外谋生活,村子空荡的很。特别是漫山遍野的果园,繁密的树林,反而将村子遮挡的严密,悠远,盖住了条条幽幽的小路。人们隔阂了很多,在我尤甚。
我不让二叔随份子吃羊肉。
母亲和二婶炒了几个菜,奶奶让母亲杀了一只自己喂养的鸡。我们一家人的中秋节午餐就这样开始了。
席间,只有二叔喝了两瓶啤酒,我们说着家长里短。因为下午要回县城,这顿饭吃得不是很长。
和奶奶又聊了一会。奶奶知道我们得回家,心里很舍不得我们,央求几句知道无法遂愿,就以一种委屈的神情,隐忍着去给我们收拾一些蔬菜。非要把我带给她的月饼再带回家给她的重孙吃。这样一幕幕的重复里,只能让自责噬咬着我的心。
只是奶奶的泪水流在眼里,淹红了眼圈;而我的泪流在心底,淹没了麻木的心弦。
最后奶奶送我们出了小院子。这次她没有拄拐杖,也许是忘了。我们央她不要再送了。她就在柴门边站定。曾经高大的奶奶,如今只是小小的柴门边一道门缝大小的瘦弱。
回头定定地看了看奶奶,好像是看一帧不会泛黄的相片。我也期望奶奶永不老去,多陪我走一程,再一程。
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虽然奶奶不能为我出谋划策,只能以想念作为对我的关怀。然而正是因为这点点滴滴如珍珠般金贵的瞬间,让我永远地将心烙印着老家风物的影子、味道,让我在风里雨里时刻怀念那些流淌在院落里的阳光月华,让我以颤抖的心弦谱奏着应和着奶奶手指间传递给我的温度。
二叔在山下,离奶奶家一千多米,只是山路陡峭而且多沙砾,崎岖难走。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奶奶却拄着拐杖站在了山坡上。她喊着我们,原来是有三个玉米忘了装上。
奶奶一只手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站在西风里,一只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三根刚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鲜玉米。
和奶奶在二叔家又坐了一小会,我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不敢久留了。我害怕眼泪会刺痛我的喉咙。
奶奶、二叔和二婶站在门口向我们挥手,絮絮地说着“慢点走”,一直到风大了,听不清了。回头望望,人渺小遥远了。心里沉甸甸地。连爱问东问西的儿子也沉默了。我回头看看了看看坐在后座上的母亲,她也是刚刚擦去脸上的湿润,歪着头看着车外熟悉的山山水水渐渐跑向身后的烟尘里。
我无奈地自言自语着:今夜的月亮会是皎洁的圆满的吗?
2014-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