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幻想着,夜里是一切行为的开始,也是一切行为的结束。
村浸泡在银色的月光里,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细细的,碎碎的,四周飘散着零星雾气,蓝色的院门被缓慢地打开,小心的发出吱呀声,就那么一小声,是非常缓慢的,让人误以为是机器在控制。
一颗脑袋探了出来,左右略看了一下,随之带出来的是消瘦的身躯,背弯弯的,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似乎那不能被称之为眼睛,就算芭比娃娃的眼睛也比那双有神。
他站了些许,然后怯怯地关上门,转过身的时候,一根绳子突然从手上掉了下来,周围的空气微微震动,草丛里一片响声,仿佛这根绳子惊动了整个世界。他凝视着绳子没有动,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拉上来,盘在手中。
时间把他的行动放慢了许多,他努力挺直身躯,使整个身体毫无遗漏的暴露在月夜中,一瞬间,夜的马赛克被赶走,突显出来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岁月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的在这张面孔上划来划去,锈迹可惨,现在已像一张百年树皮。消瘦、弱不禁风,只能用这样的字眼来描述他的身躯,再无别它的了,尽管他努力站直,可生活的重量早已把他的背压得变形,再也不能更正过来。
他抬了抬头,眼睛接住月光,并没有流露出目光。嘴微微张了一下,顺便带出来的是一种漫长、沉重、恐惧、无奈的叹息声,仿佛他要把这一生的苦难都释放出来,于是,持续不断的叹息在空气重回荡、延伸,然后飞速地穿向月亮,借助月光洒满村庄。
午夜,人好似沙漠中的绿洲,少的可怕。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可以毫无阻挡地走过大街小巷。那种使人惆怅的叹息仍然不断的和他一起穿行,而且始终不急不慢的先他一步。前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若是常人,肯定会联想到恐怖的画面,可他并没有察觉,直到将近,那团黑影才呼地一下窜进草丛,他身体稍微的颤动了一下,原来是一只流浪猫。他瞬间觉得这只猫非常亲切,想要抚摸它,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也和它一样,喜欢在夜里乱窜,按年头来算,这也许就是它的转世吧,在这样一个夜晚来见他一面。这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可他并没有笑出来。
时间和空间的可怕之处在于,不管时间走多慢,那个空间的地点都会精准的出现。一片树林,也称不上树林,最多也就几十棵树是样子,而且还是处于它们的青年时代。树干比他的大腿略粗一些,既不茂密也不显得光秃的叶子,一棵棵笔直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不出众也不落后,这些已经足够了。他站在中央,缓缓地转动头,好像一个抽奖的转盘,在没有一点动力的时候停留在哪里,哪里就是奖品,可这种时候,对于它们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终于,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选定了一棵,就这棵吧。他拿出绳子,一头握在手中,用力地向树枝甩了上去,另一头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垂了下来,一气呵成,他在心里赞叹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两个绳头在他手里拧了一个节,不大不小,就是那种可以固定卡在喉下的。
他看着绳子,也看着树,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光,就一丝,也许他想起了小时候,也许他想起了结婚那天的妻子,想起了儿子出生那天的可爱,也许他想了很多很多。可那光一现即逝,不留下一点痕迹,然后又回归于暗淡、绝望,毫无生气。他是想到了生活吧,就是那种把他的背压成弯弯的,把他的脸划成树皮的,把他的心打击成千疮百孔的生活,每时每刻,就像蠕虫一般爬满他全身。然后他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的头套进那个生命的节中,就这样给那棵树印上了罪名,也给自己的生活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