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明显感觉到父亲真是老了。
对于父亲,我有着深深的崇敬与歉意。直到今天,在吃晚饭的时候,无意中听母亲说父亲今年75岁了,愕然。一直以来,或许是过于依赖父母,在我眼里,时光不曾推移,父母还是年轻的模样,我也还是嗷嗷待哺的孩子。然而,他们现在老了,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们看我的目光——慈祥和疼爱。
说实话,我不知道父亲的生日是哪天, 因为父亲从没过生日,甚至从不提他的生日,而我的生日他却非常清楚的记得。每到我生日那天,总想方设法从镇上割点肉,实在没钱买肉就给我下碗面条,打上两个荷包蛋。他喜欢坐在桌子的对面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抽着草烟默默的看着,目光满是和蔼。现在父亲同样坐在那个位置,当他起身时,得先要用手撑着脚膝,弯着腰停顿几秒,然后慢慢的起来,扶着腰一步拖一步的走,看着父亲蹒跚的步履,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有太阳的日子,父亲就坐在门槛上,看着靠在土墙上的犁耙。犁耙总被父亲收拾得干干净净,那顶伴随父亲多年的斗笠在岁月的磨砺中,此刻静静的闲挂在墙上,没了本身的颜色,每每起风时节就在墙蠢蠢欲动。现在,父亲的背就像那张老犁的犁背一样弯,我想是被岁月的风雨压的。当父亲望着犁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眼里那熟悉的和蔼,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
母亲说,这张老犁是爷爷留给父亲的,也是爷爷唯一遗留的东西。就是扛着这张老犁出去,秋天,父亲扛回的是一袋袋喂养我们的粮食。因为分的田地不多,收的粮食刚刚够吃。每到插秧季节,父亲早早插完自己的田,然后扛着犁牵着牛给没牛的人家翻田,赚点油盐钱。父亲身材不魁梧,手也不大,可那般有力,总有使不完的劲。总会听见他走路的风声。记得那年播种时节,我家牛得病死了,可田还没犁好,父亲看了看放在角落的犁,用手抚摸着犁背,拍了拍犁把,毅然的扛着锄头走向田野,硬是一锄头一锄头把田翻好,再一锄头一锄头的敲碎泥块,当他回家时已暮色四起,可我清楚的记得,父亲在油灯下看着我时,满脸憨笑,没有一丝疲惫。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他。天还没发白,父亲就和母亲去秧田扯秧了,我就坐在田埂上,给他们打着手电,记得那夜的星星好多好亮。
老犁一直靠在西墙上,父亲常常看着它,还时时轻声交谈着,我听不懂他们交谈的语言,父亲是用眼神,老犁则用犁心来回答。就像一辈子的老伙计一样,彼此懂得,彼此已慢慢变老。父亲曾嘱咐,什么时候都要好好保管这张老犁,人不能忘本。我不敢确定,能不能扛得起这张老犁,因为,犁里面所包含的很多很多,一种精神,一种情怀,一份坚守。
父亲真的老了,现在犁也老了,犁知道父亲再也扛不动它,就静静的靠在墙上,与父亲共时光,同风雨。
父亲现在最惬意的事就是慢慢的走在插好秧苗的田埂上,就像一位将军在检阅他的军队,看着茁壮的秧苗,父亲满脸的自豪和欣慰,微风吹来,秧苗层层拂动,我想,它们是在低头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