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习俗,在我的老家江汉平原,端午节的日子不是阴历五月初五,而是五月十五。
小时候,我曾以为普天下龙的传人都是在这天过着端午节,因为在一个孩子眼里,节日的来历往往没有节日的气氛那样令人着迷,因此从没感觉到这个节日有什么与众不同。长大后才知道,端午节的正宗日子是五月初五。这样疑问便逐渐产生了,端午节为什么还叫端阳节?为什么我的先人们要将这样的一个节日往后推迟十天?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曾拜访了我们村子里的一个老先生,他曾读过私塾,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老寿星,人称“万事通”。拜访他的时候,我正在村小学任教,和他有着很多共同的语言,因此我们的谈话让我对家乡的端午节有了一个全面而深刻的了解。
他告诉我,端午和端阳本是两个不同的节日。端午谁都知道,是纪念两千多年前楚国诗人屈原在五月初五投江自尽而约定俗成的节日。而端阳顾名思义,就是五月的第一个太阳,也就是五月初一,人们祭拜天神太阳的日子。端阳应该早于端午出现在民间,早于何时就无从考究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端阳应该是在有了种植业之后,人们为了祈求上苍风调雨顺而在种植业最繁忙时设立的祭拜日。由于这两个节日只相距三天,且都出现在农业最繁忙的时节,后来人们便化繁为简,将这两个节日合二为一了。
我曾听到过很多关于端午的传说,也曾好多次查阅有关端午的资料,还没有发现有哪一个版本对端午为何叫端阳有如此令人信服的诠释。我穷追不舍地问老先生,为什么我们江汉平原的端午节是在五月十五?老人爽朗地一笑说,因为忙呗!随着农业的发展,五月初五这几日,正是江汉平原插秧的旺季,这时正处在农历节气夏至的前几日,俗话说“夏至插秧分早晚”,说的正是这段时期对农业的重要性。如果不在这时期把秧插完,何来我们“鱼米之乡”美誉?何来“湖广富,天下足”一说?我们的先人为了安心生产,也为了更隆重地欢度这个节日,便避开繁忙,将端午推移到了夏至之后的五月十五。别忘了,端午节在我们这儿还沿袭着一个名字叫“忙节”。
忙节?我想,如果端阳节是华夏大地上对端午节最普遍叫法的话,那么忙节就是江汉平原对端午节最独到的称谓了。这确实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因为在我多年的躬耕生涯里,我对端午节为何叫忙节是有切身体验的。
当时令跨入五月的门庭,水乡园林的田野上,到处是一片犁耙水响、躬腰插秧的繁忙的景象。也许是因为有端午节在后面等着,人们个个干劲十足,女人们哼着小曲儿插秧,男人们举着牛鞭儿呐喊,看不到一丝疲惫的影子。这不,尽管繁忙,尽管劳累,有关端午节的准备活动照样见缝插针地进行着。插秧晚归的时候,女人们会顺手采回一些艾草或薄荷等以备端午之用。耕田稍息的时刻,男人们会割上一捆菖蒲或灯心草等编织赛龙舟用的坐垫。不能下地的婆婆奶奶们,坐在门前的柳荫下麻利地包着粽子,让在田里劳作的家人抢先尝鲜。更值一提的是,大概从五月初五开始,人们便进行龙舟赛的预演了,当然这样的预演因为白天太忙,只能在夜晚进行。预演时人们不需要统一服装,龙舟不需要扬幡结彩,这样的预演俗称“伸尾巴”。“伸尾巴”的活动会一直持续到五月十四的夜晚,这时的人们,似乎不知道劳累是什么,可见端午节会给他们的身心带来怎样巨大的力量……
这一切都是记忆中的事了。这些年我飘泊在外,每逢端午节都和外地人一样过着五月初五的节日。去年五月初五我曾给父母寄回去一盒精美的端午礼品,他们回电话告诉我,哪有时间品尝啊,五月初五正在我们农忙的骨节眼上,别忘了我们的端午节是五月十五。他们还告诉我,这些年好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河面上的龙舟已好些年不见了踪影,那密集的鼓点,铿锵的锣声,雄壮的呐喊,早已成了遥远的记忆。
五月十五,家乡的端午节,这个寄托人们美好希望的传统节日,这个蕴含着农业发展史和社会变迁史的节日,会从年轻人的心中淡化或消失吗?这是父母的担忧,又何尝不是我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