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是什么？

山东首先是齐和鲁，是那很古老很古老的齐鲁古国，是齐鲁大地，是那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的一部分，是自古皇帝祭天的地方；山东是姜尚最早受封的属地，是姜太公子孙繁衍的故土；山东还是孔孟的故里，还是齐桓公得以称霸天下的地方，是乐毅连下七十多城最后也要输的地方，是韩信急急忙忙想要称王的地方，是宋江得以名传千古的地方，是老洪带领铁道游击队神出鬼没抗击日寇的地方，是老百姓用独轮车推出一个淮海大胜利的地方……

山东是什么？在我的心中，它是一方神圣的热土，神圣到不敢轻易触碰它，不敢轻易踏上它的土地。前往山东，就是前去朝圣。

癸巳年冬月，在一个寒冷却又阳光灿烂的日子，在渴盼了四十多年之后，我虔诚地踏上了那神圣的齐鲁之地。

一

甫出济南机场，迎面扑来的是北方的猎猎冷风，让我这个刚从温暖南国过来的人感觉很是突然。虽然天冷，太阳却很好，斜挂在西边的树稍上，红红的若热铁，没有耀眼的光芒，与秃秃的树枝相映成趣，如画一般。

脚踩着齐鲁的土地，我的内心很是激动。我知道，脚下的土地，有很多圣人踩过，有很多英雄踩过，现在，我也踏上了这一片圣人英雄们踩过的神圣的土地。

我坐着大巴，一路前往潍坊。济南是来不及看了，这座驰名海内外的泉城，那些汩汩滔滔的泉水，我将要与它们失之交臂了，我将无福欣赏了。汽车在高速路上奔驰着，路两边是整齐的白杨树，在这寒冬里，树枝没有一片叶子，然而枝枝向上，密密交织。这是一种精神，一种意蕴，若手牵手的齐鲁之人默默站立。红红的夕阳挂在树稍上，陪着我们一路前行。这是绝难看到的夕照图，与王之涣笔下的又不相同。远处不时出现一些村庄，一些山头，村庄前面蜿蜒着村道，一直伸向远方。我分明看见管仲骑着快马在那里追赶公子小白，他拉开硬弓，射向前面马车里的主人，公子小白口吐鲜血，绝尘而去，然后管仲得意地站在原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山上那花白的山石，与我印象中的孟良崮是那么的相像，我的耳边又响起解放战争的枪声，响起战士的呐喊声，仿佛看见战士们冲向山顶，冲向那个最后的山洞。而那矮矮的土坡上，我又分明看见小坡和游击队员们抱着心爱的土琵琶，望着西下的夕阳，唱着他们动人的歌谣。

汽车继续奔驰着。公路两旁的树枝在迅速地闪向后方，不时有鸟窝出现在树稍上，让人感觉十分的温暖。那红红的夕阳从树稍上逐渐往下落，虽然最后依依不舍的落到山后去了，但我看到了绝美的日落图。

二

天黑了，终于来到了潍坊。要寻古意，就要去小地方，这是我最初的想法。走在街上，我才明白今天的山东，已非我想象中的齐鲁古国了。冷风割脸，不小心踩着一小滩水，却清脆有声，原来水已成冰凌。北国的冷，这是最初的体验。

我避开繁华的街道，去民间寻找那细细的痕迹。我蹲在民房墙脚，仔细察看那一块黑黑的古砖，猜测它的年代，想象它的故事；我去到菜场，跟老乡攀谈，听最纯正的齐鲁乡音；我拿起潍坊青萝卜，亲口咬上几口，尝它带泥土味的甘甜，体会着老洪在番林嫂家养伤时吃萝卜的感觉；我去到田间，蹲在田埂上，仔细看那冷风中瑟瑟颤抖的枯草，想象着韩信战马踏过时，那战马嘶鸣和枯草瑟瑟的样子；我望着远处的村庄，仿佛看见那墙脚几个戴着瓜皮帽的老汉正蹲着晒太阳，而这时有一个老汉却穿着老棉袄，背着粪篓，正往邻村悄悄地去给游击队送情报……

天很冷，而我却愿意站在冷风里，咀嚼这齐鲁冷风的味道，体会齐鲁英雄和凡俗百姓的渴盼和爱恨。

回望城里林立的高楼，在现代和往昔的时空交错之中，我如风中的一棵杨树，前面是古朴的庄子，后面是现代的高楼。

三

离开潍坊，我踏上了前往泰安的道路。去山东，当然要登泰山。五岳独尊，自古皇帝祭天处，孔子小天下之处，自然集中体现了齐鲁的文化。

远古的齐鲁，即以泰山为界，泰山以西为齐，以东为鲁。孔子登鲁境内的东山，自然只能小鲁，登泰山则能小齐鲁大地，小天下了。

车进泰安城，泰山立刻在眼前了。一望无际的山东平原上，突兀地雄立着这么一座高大巍峨的山，难怪要名驰天下了。望着这雄伟的高山，我的眼前又出现历代帝王冠盖相属，前来顶礼膜拜的情景。我来不及寻访泰安城里的古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登泰山。

登泰山，关键在于“登”，在登山的过程中体会人生的各种境界。然而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只能乘汽车，坐缆车，直达南天门，全然省去了“登”的过程，省去各种人生境界的体会，而直接去“吞咽”泰山那千古卓绝的文化。

南天门已然是“天上”了。这里果然跟人间不同，人间虽冷，气温也在零度以上，这里却到处是冰雪。我穿过天街，一处处石刻题字看过去，一座座古庙道观看过去。我想象着前人来这里的情形，想象着他们也怀着崇敬的心情来到这里，然后挥毫泼墨，留下字迹。是的，这里是泰山，是天宫，即使是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武则天，也是怀着崇敬之心来的，来这里下跪祭拜，因为这里是天帝之宫，而他们只是天帝之子。我一俗子，在这泰山之巅，除对这雄伟的圣山崇敬之外，也对前来这里的中华民族的伟大先人肃然起敬。

我登上日观峰，眺望远方，立刻有了孔子小天下的感觉。苍茫大地，尽收眼底，目力所及，再无更高的山了。姚鼐也是这个季节来的，只是他能顶着寒风，忍受酷冷，在这里迎接旭日升上来。“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如今是中午了，早没了这景致了。为一睹日出胜景，而甘冒风雪严寒，姚公之精神可钦可佩。

我回登至玉皇顶，这里真是雄视天下的地方。“泰山极顶1545米”的石碑赫然立着，这里是真正的泰山之巅。“地到无边天作界，山登绝顶我为峰。”只有这里，才能题这样的对联。“玉皇顶上瞻宇宙，无字碑里写春秋。”只有这里，才配做这样的事情。这里，连秦始皇也不敢留字；这里，连武则天也只敢立一块无字碑。

我独自走在齐鲁的土地上。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汪水，每一棵树，每一块砖，都让我肃然起敬又浮想联翩。这是怎样的土地啊！这里的圣人，这里的英雄，这里的凡夫俗子，都是些怎样的人啊！

在这一片神奇的土地上，在这里的风中，你可以闻到管仲战马身上散发的汗味，你可以听到孔子高亢的吟哦声。眺望着这苍茫的齐鲁大地，我内心感慨万千。

你说，山东是什么？

（此文曾经发上来过，后来删了，但我还是想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