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卷着太阳的余晖像流浪歌手一样窜动在半空中，残阳也轻车熟路地流淌在各大街小巷。人流车潮一层一层地铺卷而去，街道像更新血液一样更新着面孔，我站在楼房的最高顶处，俯瞰着这令人恶心的城市。

这是一个阳光充沛，人潮涌动的城市，空气里常年污浊，高楼之间寂静的天空却有清澈的颜色。而在汽车呼啸而过时，总会扬起颓糜的气味，物质的颓糜的气味。时光和破碎的梦想，被埋葬在一起不停地发酵，无法停止

我的生活就好像白开水，每天准时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然后等待天黑，每一天就被这样平淡无味的步伐吞噬着。只不过，多了些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有很多女人跟我约定过未来，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海枯石烂，什么矢志不渝，到了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谁是谁的宿命，谁是谁的永远？毕竟世事难料，谁也无权对明天作保证。我是不相信爱情的，可是我渴望爱情，我需要它，就像我不喜欢吃饭，而每天都如嚼腊般把它吞下肚肠。或许我不是渴望爱情，我只是渴望有人能亲吻我，抚摸我。

林岚曾对我说过，陈安，你就像泥土夹缝里的尘埃，身上总是弥散着令人窒息的孤独的味道。

林岚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我唯一恨过的女人。我们相识在人生最美好的高中时段，那时候情窦初开，那时候天真烂漫，那时候，愚昧无知。

我住在城东，她住在城西，而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下课后我踩着她的自行车送她回家，然后我再徒步返回。我怀念着。我们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毫无顾忌地谈笑风生。更加怀念的是她那带着稚气的总是扬溢着幸福且天真无邪的笑脸。我们没有牵手，没有亲吻，只是羞涩地并肩齐走。

我问她，岚，你相信爱情吗？

她面对着我，还是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并且认真:我相信我爱你，依旧，永远。

如果这话是从男人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定会像飘过空中的那阵风一样，可以不着痕迹地暗淡，消失。可是当从女人口中说出来时，却让人舍不得怀疑。很可笑，爱情世界里男人的话总被贬为一文不值，而女人的话却是一字千金，以至于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让人无法自拔。

那时候，我以为她就是我的一辈子。也许我们都曾认为爱情就是天长地久。

高考结束后，她选择了工作，而我，上了那时刻都能令人堕落的大学。临离前，我们彼此约定了一句话:

我说，若经年后，红颜景致依旧，君愿倾心，安之若素，生死契阔。

她说，君若倾心，我愿付诸流年。此经岁月，终是厮守，相濡以沫。

再后来，我们失去一切联系，只知道的，她在上海，我在广东。

大学这几年里，我开始跟各种各样的女生约会，上床，生活凌乱得不堪入目，糜烂的如同散发着酸臭味的尸体。我只是想把她淡出回忆。只是与我交往的那些女生里，都有某些特征与她相似得惊人。这只是巧合，我并无意寻找与她雷同的。真的是无意。我终究是不肯放过自己，每天都流浪在回忆里——没有牵手，没有接吻。仅是并肩齐行却也浪漫了风花雪月。

纵使每天都与不同的女生接吻，抚摸，却也无法压抑着我对岚的思念。这思念随着日子流逝，一天天地扩大起来，最后形成沼泽，而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以至于跟其他女人做完爱之后，都说了一句话，岚，我好想你。

大学终究是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句话:我只相信我爱你，依旧，永远。还有那个约定:君若倾心，我愿付诸流年。此经岁月，终是厮守，相濡以沫。

在我千方百计的查探下，我终于找到了她的新的联系方式，我迫不及待地奔向上海。那晚，我欣喜若狂而彻夜未眠。岚，你还会记得我吧？

在空旷的地铁站里，我们彼此沉默着，呼吸声彼此起伏着。

岚，我好想你。

她看着我，再也没有当年那种天真无邪的笑脸，脸上面无表情且憔悴得如同雕像。

陈安，下个月是我的婚礼。

林岚扬起她的无名指，地铁呼啸而过，在空旷的地铁站里卷起像骨头破碎了一样的风声。那一刻，我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心与那个约定被揉碎的声音。

我认识李怡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认为上海的女人都是花枝招展，红衣妖艳的。可是我所遇到的夜总会的小姐，李怡，却是素颜得面如土灰，一件褪色的上衣和破旧的牛仔裤。她是个异类。像是在迷乱肮脏的世界里宣告着她的干净。那一个晚上，我们疯狂地做爱，直到最后大家都精疲力尽。如果要刻意地去忘记某件事，某个人，就必须疯狂地去做另一件事，唯有这样才能转移注意力。只是疯狂之后的折磨，更加残忍。此刻，我只有疯狂地做爱才能填补我空白的心，就好像烟鬼只有疯狂地吸烟才能解救被困寂寞的自己。

李怡说，我想有个归宿，游荡在每个男人的怀抱里的生活令我很烦躁，很恶心。

说这句话时，李怡背对着光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或许还是那面如土灰的表情，这是经历过繁华与荒凉后的女人独有的表情。

我说，你有你爱的人吗？

有，那个拿走我第一次的男人。她点燃了烟，朦胧的烟把她的表情熏得更加模糊。只是那个晚上，我们信誓旦旦地约定终身的晚上，他跟另一个女人走了。

我拿走她口中的烟，放在嘴里深吸了一口。

你不用可怜我，我一直都是孤独地活在背光里的。爱情的海枯石烂不过是生殖冲动而已，冲动过后便一切都风轻云淡了。

我们都带着伤痕进入了爱情的世界,就好像躲在黑暗里独自治疗伤口的野兽，疼痛，却固执不肯接受施舍。后来的某个晚上，我们没有做爱，只是相拥着。

怡，要不我们结婚吧。

她还是一样的表情，没有情绪波动。她点燃了一根烟继续沉默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黑暗与寂静在房间里汹涌澎湃。

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如果你能带我走，我就嫁给你。只要你能让我尘埃落定，我定生死相依。

我想我总得从泥土的夹缝里爬出来，去吸取阳光，去接触空气。终于可以永远了。

我明天就带你走

李怡的自杀就是在这个晚上。我醒来时，李怡安详地睡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如同花瓣枯萎一样的笑容。只是旁边有三瓶空了的安眠药。

所有的约定，瞬间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