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印象

祖母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而我却在不经意时又是梦见祖母，与祖母一起生活的岁月里模糊但却又清晰如初，慈祥的面容总梳着小纂儿很是清秀，老土布衣服上面布扣整洁地排列着，裤脚裹得严实而讲究，身材标准，走路轻盈，一双眼睛清澈到心里。想来祖母年轻时一定漂亮得很。

祖父去世得早，印象颇浅，但祖母印象却要深刻许多，八十多岁但精神很好，眼不花，耳不聋，背不佗，脑子里更没有糊涂，思路清晰得很，虽说高龄，每日起早待晚，生活条理有序。

儿时我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每日外出干些小工，祖父更是早出晚归，劳作辛苦，全家上下每日生活食宿都靠她老人家打点料理，每天起早待晚照顾我们，过多的操劳使她额纹上刻满岁月的年轮，历经沧桑的人生背后一定有许多美好的故事和苦难辛酸，这是我想知道的但她却从未说过的迷。

记忆中祖母很会料理生活，春夏秋冬四季总腌制一些小菜很是好吃，腌制的冬花菜，小白菜，菲菜，豆腐渣，冬瓜皮等不放味精也鲜鲜的要死。

生活上总是隔三差五地想着法儿做些给我们吃，今天擀面条、明天煮些南瓜汤后天又做些包子南瓜饼的什么的换着新鲜。印象最深的是放学归家，祖母总是在灶台边 扯着风箱做着饭，儿时的最好听的音乐就是那风箱的声音了。

乡下亲戚有时送些糯米来，她便用水泡着等过些时日用磨子磨些元宵面，用一根吊绳拴住磨杆吊在屋梁上，她在旁边一勺一勺地添加米和水，我们便帮她一圈又一圈推着笨重的石磨，磨出的面水流入床单，而床单下面放些草灰在吸，待干些便存放做着吃，因为想着元宵面粑粑确是感到不累的。在那困难的年代里少粮缺柴生活苦巴她把我们孙男孙女挪扯大，让我们过得有滋有味，确实不易。

祖母很聪慧，平时没事做些针线活，纺棉，做鞋样子，糊鞋底子，纳鞋底子。记忆中三百六十五日从未闲过，所做针线活鞋底却是街东巷西少有人比，均匀而细密。

早上起来烧水做饭，洗衣买菜烧饭，晚上关鸡门、院门，检查炉火封熄、料理生活，干事干净快捷，每天从早到晚，从春到秋，计算着生活油盐艰辛、打点着世道上的人情世故、冷暖。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地重复着永远也干不完的事情。

春天到了，祖母便捉几个小鸡养着下蛋，改善我们的生活，要是那天收不到蛋，她就要在鸡屁股里摸摸了。有时鸡长大了丢了，她便闷上几天，愁着到年三十喝什么汤了。祖母一生勤劳，她利用塘边荒地开垦了菜园子，种些四季疏菜补充着我们的食物，也让我们明白许多农业知识，更带来很多劳动的乐趣。

困难时期，有时上顿不接下顿的，祖母便用过去量米升子，向邻里借些米来，借时升内米是平的，而还时升里米却要凸出许多，这是祖母的做人。每年柿子成熟了，她便用草灰焐熟给我们吃，也送些给邻里乡亲。那时生活艰苦，一日三餐难求温饱，早、晚吃粥。困难时期有时只吃两顿，她知我不爱吃粥，有时便在粥锅内捞些米粳蒸些饭让我来吃，儿时自是宠信沾沾，幸福得很。

那时我们一家相互依靠，尽管我们那时还小，但却很懂事，一个麻饼用刀切开一人一小瓣儿，有嗞有味。常常是菜多不够吃，而菜少了却吃不掉的。现在的孩子们是如何不知油米贵了，每次当我下馆子看到人浪费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就让生活给他们去体现磨练和感受吧。

我家有三个木盆，三盆合一大小一套做工很是讲究，是我大伯从山里带来的，用法也分得很清，大、二盆是男、女洗澡用的，每晚几双小脚围成一团泡在小盆好不畅快，那时生活艰辛贫寒，日子过得很紧，洗漱却无什么好香脸的用品，但穷人却有方法，冬天祖母便采集些菍树果子晒干存放，用时在灶台上吊锅内温水一泡，擦手防皴却是好品，后来日子稍有改善便用歪歪油了，再后来便是雪花膏了，而现代人则用更高级的了。

祖母待人宽和，小时候，姐弟们一起到田里拾稻穗，而我拾得最多，回来后一看尽是稗子，当大家都在笑我愚笨时，祖母却是“还小”二字一笑而过。童年的夏天很幸福的，每晚洗澡后当我们躺在凉床上数满天繁星时，祖母便用葩叶扇帮我们驱蚊扇凉，我们这些孙辈们便是她这般捧大的。

我天生愚钝，父亲的传统教育，祖母常为我和他抬杠，旧时家庭教育专横粗暴，现在思来还想落泪，记忆中头上的包就从未消过，常被罚跪，没有命令时是不可以起来的，而我天性顺道偏倔强一跪几小时非要他应允不可，有时跪得久了起来时却非由他人扶着不可。为此祖母常哭吧道:“伢啊，你怎没一点恒心……”

祖母晚年是寂寞的，尽管儿孙满堂，常常一个人坐在腾椅上晒太阳，打会嗑睡想着她一生的故事，有时她生气的时候，也唠叨自语些只有她听得见的：“申娘娘的什么”……

我有一个秘密是从来不敢问也不知道的，便是祖母的脚为什么未裹过 ，记得我外婆的脚就裹得揪心的小…… 想她那个年代的人未包裹脚是一定有故事的，也许那是祖母对那个时代的抗言 。

祖母83岁故去和祖父同寿。她走那年我17岁，在陪我们最后二年里常觉得腿脚不好，便让我们去捉些蚂蝗放于腿上让它吸血，说这土法能减疼痛。每次看她腿上鲜血淋漓，我心惊担心 蚂蝗会跑进她血管里时，她却苦笑不语。

记得有次，不知为了什么和在家赌气晚上未回家，一张床一片迷茫的唉怨后五个同学横拥而卧。当我一觉醒来，半夜里是父亲把我从同学家叫醒回家的。

未过多日她便去了，记忆中祖父、祖母去时匆匆，简单而从容，未给我们一点负担，却留给我们一生负重的心。记得一次我和伯父吃饭说及，如祖母现在还在世我会让她幸福晚年的，他回答我说也会这样讲的，一句话说的我心酸酸的直想流泪。

祖母离去后多少年我都心重自责，是不是我的不懂事赌气惹您生气了，您为什么就不多陪我们一些年，这种遗憾是我永不原谅自己的理由。唯一让我思念祖母感到安慰的是，懂些事的时候我记得有次我攒了2毛钱去一小对面水锅炉买混沌，当我手捧瓷缸送给她吃时，她也不推却，滋滋有味地享受着她的幸福，而我怕她让我们代分享便装着做些别的事情，内心却是欢喜满天。再后来我想重复这样的喜悦，祖母却是不肯，几个小碗分给我们小孙孙们了。她在一旁看着幸福而满足。

这是我对她抚育疼爱我十七年的回报。一生唯一的回报。

祖母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一生平淡如水，却又历经沧桑。她是千万祖母中平凡的一员，也正是这无数平凡默默地奉献者，才支撑着千万个家庭幸福的生活，温暖着无数游子的梦。

夏威于2013.1.26天鹅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