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最无私的是母亲,世上最伟大的是母爱。这话我不知道是谁说的,但他用在我的母亲身上是最贴切的。漂亮、贤惠、勤劳、朴实、坚毅、刚强、明理、忍让一切赞美之词用在母亲身上都不过誉。
100年前的1913年农历7月4日,母亲出生在洪洞县上张村的一个贫苦人家,姊妹8个她是老大。童年中她就被赋予了照看弟弟妹妹的重任,7岁时遵从残酷的封建礼教被缠了脚。她告诉过我,缠脚的时候都能听见脚指骨节断折时嘎巴嘎巴的响声。女人一双平直健壮的小脚,在那个年代必须名正言顺的弄折、弄残、弄尖,这才叫美。男人看女人不看脸、不看身材、只看脚,脚美人就美,多么愚昧扭曲的审美标准。母亲对她这双脚可是神秘的很,既是50多岁了也不会让我这十来岁的孩子看上一眼,每次洗脚时都是找块围布围着洗。
在娘家,作为家中的老大又是女孩,她要最多的分担父母的劳苦,最少的享受应有的权利,她没有上过一天学,不识一个字,就会看娃和干活,从小就养成了她勤劳善良,遵从忍让的思想品格。16岁由外祖父母做主嫁给父亲,成了刘家的媳妇。我曾经问过母亲,“和爸结婚前你见过爸吗?”她说:“我倒是想见呢,可是你姥爷姥姥怎么会让呢。他们说啥就是啥,既是你爸是个瘸子瞎子我也不知道,也得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父母之命,不能违抗的。”
结婚以后的母亲,凭着从小练就的吃苦精神和熟练手艺,立马就承担了除了地里农活以外的所有家务。奶奶这时虽然还很年轻,但她已经熬成了婆婆,她只有享受的份而不管其他。牌场上赌赢了回来还可以给个笑脸看,输了回来就会横挑鼻子竖挑眼,找母亲的碴儿。有时候抹牌顾不上回来吃饭,母亲送了中午饭还得送晚饭。父亲也不知道疼爱母亲,还经常在奶奶的挑唆下不问缘由的发难于母亲。母亲对此未曾有过任何怨言,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应理应分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子女的先后出生,母亲的劳累度也在不断的加大着,而她的生活水准确在不断的下降着。一方面是家境状况越来越糟,另一方面她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好吃的、好穿的第一是奶奶,第二是子女,第三是父亲,最后才能轮到她,轮不到也就免啦。这种生活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多少年皆如此。
母亲不仅能吃苦耐劳,而且心灵手巧,绝对是一把操持家务的好手。一样的材料她做的饭菜就比别人做的又干净又好看,又好吃。她纺的线又细又匀,织出来的布别人都说像洋布(外国机器织的布)。她纳的鞋底子又密又匀又结实,做成的鞋可脚又耐穿。她为家里人做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齐全,柔软又合身,既是烂了补块补丁都补的很好看。她凭她的淳朴贤良与勤劳智慧,带给这个家庭无尽的温馨、快乐与希望,既是在家境揭锅等米下的最困难时候,也没有丧失一家人对生活的信心。在她与父亲的共同努力下,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出路。(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随着子女们的长大,母亲的心里又多了一层重压,那就是对儿女的牵挂。1947年,大哥没有告诉家里直接就从学校报名参了军,一去就是几年没有音信。(那时因战乱通信很不方便)这可把母亲急坏了,到处打听大哥的音信,后来听说大哥当了解放军在运城,就不分昼夜的为大哥赶做布鞋,让父亲托人捎去,不想两次都没有捎到。只能无奈的牵挂着、等待着、期盼着。直到有一天大哥来了信,她高兴的热泪盈眶才放下那颗沉重的心。从那时起,大哥从运城到北京、到南京、到昆明,几十年从军在外,母亲尽管非常挂念,但从未有过埋怨和阻拦,倒是觉得儿子为她增添了不少荣耀。到后来,大嫂也到稷山参加了工作,之后又随了军;三哥到北京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青海西宁;四哥太原工学院毕业分配到了辽宁辽阳;五哥临汾师范毕业分配到石楼。子女们长大后一个个都像长了翅膀,飞的天南地北看不见摸不着。
人们常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在那么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拉扯大的4个儿子都跑到千里之外,她得有多少担忧?多少年中,母亲常常一个人在院外的枣树下,坐在一个玉米皮编扎的坐垫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等她的小儿子放学,看能否带回大儿子们的书信,期盼听到儿子们“工作生活一切顺利”的报告声。有时她会不由自主的跑到沟边,瞭望远处看有没有那个儿子突然间回来。真有一天那个儿子回来了,她会高兴的一夜不睡,与久别的儿子来个彻夜畅谈,我睡在她们身边,常被她们的谈话吵醒。每次儿子假满归队、归校,她又会送的老远老远,并且目送到看不见了身影才会回来。
1960年到1963年,正是全国性的三年困难时期,农村人的口粮叫做“瓜菜代”,就是没有粮食用瓜菜代替,其实真实情景是瓜也不多,菜也不足。白菜、红白萝卜菜叶子都是好东西,一点儿也不敢糟蹋。榆钱、榆叶、槐花、椿芽、红薯叶子、各种野菜见什么吃什么。最难吃的当数 谷糠和“玉米棒淀粉”做的淀粉窝窝。我们家比别人家幸运的是有父亲早年栽下的一百多棵枣树,每年能收两大缸约有三四百斤红枣儿,关键的时候抓上一两把就可以救饥。糟糕的是这时候父亲病了,病得很重,脚上腿上用手一摁一个坑,好长时间起不来,明显是浮肿了,后来又发展到了咳血。灾年又遇病缠身,恰似屋漏又遇连阴雨,雪上又加霜。苦命的母亲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到照顾父亲上了,有时给父亲煮上一个鸡蛋,馋的我直流口水,父亲不忍独自吃,跟我分了一半儿,母亲立即夺过来还给父亲,说:“他们吃好吃的日子在后头还长着呢”,并安慰我“你爸的病好了,好吃的全给你”。就此一点可以看出母亲对父亲的感情非同一般。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以说鸡蛋已经吃腻了,可是每每当我想起这一幕,我就由衷的佩服母亲,怎么哪么有远见,哪么料事如神。
母亲以及全家终究没有能把父亲挽留住,父亲死后全家人哭的昏天昏地,唯独母亲一滴泪也没有流,她何曾不伤感、不痛苦,她是用她的坚强来告诉我们,生活还得继续,泪水不能充饥。父亲的丧事办完后,她没有让在外面工作学习的哥哥们多待一天,毅然决然的又送他们踏上了归程。只有姐姐15岁、六哥12岁、我7岁,还有大侄儿5岁跟着母亲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农村,在那样一个动荡混乱的年代,一个没了丈夫的50岁的小脚女人,带着4个年幼的孩子,其生活有多么艰难,是现今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为了能挣些劳动工分儿,母亲也下地干活了,摘棉花、掰棒子、收麦子、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她都主动去干,但她毕竟是一个小脚女人,累的不轻确挣不了几个工分儿。白天地里劳动晚上还得点着煤油灯加班,要么纺线缠穗子(织布时放在梭子里的纬线线),要么扒棒子、要么扒棉花疙瘩(没有完全开开的棉桃)我们4个也得跟着母亲干,吃过晚饭就分任务,谁完成任务谁睡觉。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叫我和六哥起床,背着粪筐到沟里路上去拾猪狗的粪便,回来倒入茅厕发酵,以备施肥于自留地。拾完粪才能背上书包去上学。礼拜天小哥儿俩要么挑、要么抬往自留地里送茅粪,可没把人给累死。尽管这样,我们家自留地的收成总也比不上别人家。尽管这样,我们家还是生产队里最大的亏欠户。
父亲去世一年半后的1964年春节前,在外的大哥大嫂和孩子,三哥、四哥、五哥、姐姐,六哥和我还有大侄儿 与母亲来了一次几十年中唯一的一次大团圆。这次团员除了一起过春节以外,还有一个大事就是为时已27岁的三哥举行婚礼。腊月二十四这天,府底村东沟里的刘家,亲朋满座,鼓乐齐鸣,非常热闹,三哥与三嫂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绕村一周,走进院子,跪于母亲膝下,拜堂成亲。一家人及邻里乡亲无不激动地热泪盈眶。
相比三哥,四哥的婚礼可就简单的多了。他们是一对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分配在辽宁辽阳市同一企业工作,他们要节俭办婚事。1967年的秋天他们两人回来,先去公社领了结婚证,和母亲共同赶制了两床被褥,在南窑即原来的磨房牲口圈里支起一张简易床,和母亲及在家的弟弟妹妹吃了一顿好点的饭就完婚了。多年以后母亲还会常常说起,你四哥的婚礼办的太寒酸了。能让母亲欣慰的是四哥的婚姻很幸福。
培养长大的儿子带着媳妇在外面为国家做贡献去了,留在家里的老母亲确在受煎熬。记得有一年秋后,生产队召开决算分红兑现大会,全队的余款户和亏款户当场进行余亏兑现,兑不了现的由亏款户找余款户进行拨兑。我们家当年亏款78元,已经给大哥去了信可是钱还没有寄回来。母亲当场几乎求遍了全部余款户,都说是要急着用钱,不愿意拨兑,要现钱。不时还有人说些难听的话,可把母亲难坏了。看着母亲欲哭的面容,终有一位近邻答应拨兑于他家名下,才让母亲解了围。第二天早上我到学校后,送信的邮政员一到,我就看有没有我们家的汇款单。哎呀,还真有,是大哥寄来的,80元。我顾不得放学,拿着汇款单就往家跑,还在沟的对面就大喊着“妈,大哥的汇款来啦,80块”。大哥的汇款就如同久旱以后的及时雨,滋润了母亲和弟妹们的心田。
难熬的岁月又熬过了五年,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姐姐和六哥相继初中毕业了,我也完小毕业了。因为文化大革命,全国学校都停课闹革命,我们都回到了母亲身边,但谁也不甘心就此当一辈子农民,个人都盘算着怎么能尽快的摆脱这又苦又累又没前途的农村生活。六哥已经19岁,够了参军入伍的条件,偷偷的报了名体检了身体也合格,跟母亲一说,母亲流下了痛苦的泪。她已经近60了,眼看着身跟前刚有了一个壮劳力确又要飞了,她不知道这时是该阻拦还是该支持,她只能默默的流泪。这是她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自己而陷入的最两难的抉择。
看着母亲痛苦难受的摸样,六哥放弃了他对美好前程的幢景,死心塌地的当一辈子农民,陪在老母亲身边,使她能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六哥的这种孝心和大爱得到了兄弟姊妹和邻里乡亲的一直赞扬和支持,他的付出是我们兄弟姊妹无人能够比拟的。
1971年春天六哥结婚,娶了一位农村贤惠的媳妇,从此母亲才把家事全部交由六哥小两口管理。之后姐姐也参加了工作结了婚,大侄儿也随大哥去了云南,母亲又号召兄弟姊妹支持六哥重新在村上面建了三间新瓦房。从此母亲才享受到一丝少有的清闲,可惜可恨的是上天留给母亲的幸福时间太短了,从她的最小儿子我结婚到她离世只有短短不到7年。1987年3月,母亲与世长辞,终年75岁。
一个出生在旧时代、穷家庭的农村小脚女人,母亲辛劳一生完成了她未曾预想到的历史使命,去了上帝指给她的天堂。她和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物质遗产,但他们给我们留下的记忆是深刻的,是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够我们享用传承几辈子,也是任何物质遗产所不能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