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虽只念过两年私塾,可从没算错过一笔账。没做过什么大事情,但我认为却很了不起。性情温顺,老实巴交,与世无争,不善言辞,没和任何人红过脸。喜欢安静平和的生活,不大喜欢抛头露面,但却有一个脚板走遍天涯的人生。靠一双脚板稳稳妥妥,平平淡淡,一步一个脚印走过了一生。
祖父兄弟四人中行大,年轻时在北京做过学徒,学的手艺用现在人们的说法应该叫做工艺美术。其实就是在玉石或者骨头上刻上字画,所以那个时候叫“骨头行”。爷爷当徒工,跑来跑去,接活儿,取料,送货,都靠那一双脚板在北京城里转。那年代兵荒马乱,战火连绵,八国联军闯入北京,生意在北京城里干不成了,无奈随老人举家返乡,学艺无果,走回老家,另谋生计。
回家后,老哥几个合过几年后长大分别成了家。爷爷的伯父膝下无后,祖爷爷安排,把爷爷过继给了他的伯父。祖上的家业由此也就继承不多。家庭生活的担子只有靠自己承担。
成家立业,分家各过,从此也就开始了走南闯北艰辛之路。那个年代,交通都是靠双脚,运输都是靠双肩。挑一副担子走到东三省,一去就是大半年光景。内蒙,山东,河南,山西都去过。和其他安平人一样,张罗补筛子。数百里路甚至上千里路,都是靠那一双脚板走来走去。
从我记事起,就记得爷爷还经常做一些小生意。从白洋淀用推车推回点儿水产,从深州用推车推回车蜜桃,收一些药材卖给安国县合作社等等。两只脚从来没有闲着的时间。
我小时候是跟爷爷在一条炕上睡觉长大的。夜里经常缠着爷爷给我讲三国,西游,杨家将。什么铁扇公主,草船借箭,辕门斩子等段子都是从爷爷讲的故事里知道的,爷爷的记性非常好,数字,地名,人名都记得精确。不管白天多累,一直讲到我睡着了才停下来。(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生产队的香油坊用芝麻换卖香油,棉花加工的轧坊用籽棉换皮棉,找个这种生意人,整个生产队非爷爷莫属。那时候是用十六两的秤做计量,要知道,十六两的秤算账不好折算呢,可是爷爷没算错过一次。而完成这种营生,除了靠脑子算账,还需要靠一双脚板走街串巷,这两项都是爷爷的特长,所以说这事儿非爷爷莫属。
每年爷爷都要走村串户收购一些药材。有茵陈,蝉蜕,芦根,菊花等等。收购多了就集中送到安国县城。多是等到我周末的时候去,因为自己装上一车货,年纪大些了,拉着走二十多里路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感到有些吃力了,叫上我是想让我帮点力气。可那时我还很小,刚上小学二三年级不到十岁,走到安国城里就把我累坏了,实际上我帮不上什么力量,充其量也就是和爷爷做个伴儿。到了安国的供销社,卸货,过泵,开票,支钱几道手续下来才能交易完,很是麻烦。支钱后爷爷第一个事情就是给我买点心吃,还有烧饼卷肉。吃完了还要把零钱给了我,我趁机在县城里买上学习用的铅笔和本子。回来的时候由于吃了点心和烧饼,休息会儿就有力气了,我帮着拉会儿空车跑,跑累了就坐在爷爷拉的小车上高高兴兴的回家,第二天开始上学。
爷爷操劳到七十多岁,一直到他走路都有些吃力时才放下了自己小生计。走了这一辈子,其实爷爷的老脚板早已变了型。八十三岁的时候患病离开了亲人们辞世而去。到现在已经二十七年了。由于工作时间关系,这些年没能在爷爷祭日的时候烧几回纸钱,心里很愧疚。春节的时候赶上回家过年,倒是和父亲等一大家人一起到爷爷的坟上祭奠一下。点上一只烟给老人家吸上几口,爷爷从不喝酒,所以也就不用在坟上倒酒了。摆上碗初一的饺子,烧上些纸钱,放几挂鞭炮后给爷爷坟前磕上个头,爷爷也算是过年了。
又快到爷爷的祭日了,不由得写下了这些文字,说明虽然时间已经久远,但爷爷留在心间的记忆,尤其是爷爷的那副走了一生的变了型的脚板,依然记得清晰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