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年少。
那一年秋天,收到一封远方来信。
取出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纸,一片红叶从信纸中滑落。
于是,循着这片红叶的来处,我背上行囊,去寻找这片红叶的主人,去追赶北国正在流逝的金秋。
一出北京站,就被秋日京城高远深邃的蓝天所迷醉,那种宝石般的深蓝,好象要把人的身心都融进去似的。
京城的秋色,褪尽了古都浮华的厚重,从故宫的红墙下,从城楼的琉璃飞檐上,从路边的林荫道间,从窄窄的胡同里,穿过灿烂的秋叶,透过斑驳的树影,伴着纯净的阳光倾泻而出,金灿灿地晃得我抬头四望的眼睛一阵迷离。(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信中,与你约好了一同去看香山的红叶。
因为,我们都出生在秋天,都深爱着秋天,并且我们的名字也刚好组合成了秋天。
于是,第二天从所住胡同的小旅店出来,就赶往了电影学院门口。
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俏立在校门口一棵绿柳下。
风中,她身后的千万条柳丝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一如她飞扬的长发。
虽然素末谋面,但我知道,那一定就是你。
毕竟通信已经快两年了,鸿雁传书中,我们已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相近的爱好,相同的人生观,让我们没见面就成了知己。
没有丝毫的生分,我们一起聊着挤上了开往香山的公共汽车。
时已深秋,又恰是休息日,公共汽车沿途经过的还刚好是北京大专院校最密集的地方,一路上车去看香山红叶的学生络绎不绝,满车都是青春的脸,车里已挤得没有一丝缝隙。
车经清华、北大,虽然看着车上已是满满当当,无插锥之地,可精力旺盛的天之骄子们依然不管不顾,拼了命地往车上挤。
人流中,徒劳挣扎着的你被挤到了我怀中,虽然你低下了头,我依然看到你羞得颊上飞起两朵娇艳的红云。
第一次见面就那么尴尬,我使劲躲着涌动的人群,却怎么也躲不开秋风中你的长发,丝丝缕缕地往我的眼睛、鼻孔里钻。
在快被挤成照片前,香山总算到了。
随人流攀上最高峰鬼见愁,见山坡上不少黄栌树,红、绿、黄相杂,但并无多少绚烂之感,只有山腰处点缀着几片深红,稍成气候,聊表这大名鼎鼎的香山秋色。
人流推动着我们前行,即使见到一树丹霞般的红叶,也无法多作停留。
如此热闹喧嚣的香山,并非我们所愿。
你也显然看出了我的失望,于是对我说,北京还有一处比香山更美的秋色,明天带我去,不过要早,晚了人会很多。
第二天天蒙蒙亮,依然相约在校门口。你带着我来到钓鱼台国宾馆外的银杏大道。
一走上银杏大道,我立即被那一树树灿烂、绚丽的银杏给镇住了。
银杏,这亿万年前留存下来的物种,象征着坚贞、不屈、专一,在北京,却只是平凡的行道树。
上千颗的银杏树,在此组成京城最大规模的银杏林。
其时,朝阳初升,将深秋清冽透彻的阳光斜斜投射入林中。
漫步其中,脚下是厚厚软软的落叶,一阵秋风吹过,耳中尽是银杏叶舞动中哗啦啦的天籁之声。
风中的银杏叶在阳光中插上了金色的翅膀,如同春天里满园生命易逝的蝴蝶,于翩然四舞中飘零散落,无限凄美。
我急忙取出相机,靠在一边的铁栅栏上,仰镜而拍。
忘情处衣服勾在了铁栅栏上也不自知,拍完长身而起,衣服滋地一声撕了一个大口子。
随身背囊中并不曾带多件外套。
怅惘无奈中,只听你说:“要是有针线就好了。”我随口答道:“有呀。”你惊喜道:“那快取出来,我替你缝上。”
我出去旅行,总是随身带着三件宝:指南针、绳子和针线包。
指南针的作用不需多说。
一条简简单单的绳子的作用也有很多,可以在旅馆中晾衣服,可以在没有三角架的情况下将相机固定在栏杆、树干之类东西上拍摄,在野外万一遇险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带针线包是为了尽量少带衣服,减轻行囊的重量。途中总喜欢探险的我免不了会有衣裤破损的时候,针线功夫虽然不好,但缝补一下至少也能将就着穿下去。
犹疑中从背囊里取出针线,脱下外套递给你。
你含笑抬手将线穿过针眼,开始为我织补。
清晨的阳光中,你白皙的双手如同两尾灵动、透明的游鱼,在衣服上穿梭来回。
很快,衣服补好了,拿到手中,不是细看都看不出有补过的痕迹。
我轻声道谢,你的颊上却又有两朵红云飘过。
银杏大道上空无一人。
我们俩谁也不说话,并肩走在这绝美如诗的银杏叶雨中……
再一次到京城,依然是秋天。
这一次连住旅店的钱也省了,每天晚上偷偷溜进电影学院的小会议室,掌管着钥匙的你将我反锁在里面后离去,只要不开灯,谁也不会想到里面的大沙发上还睡着个人。
第二天一早,趁着没人,你又偷偷开门将我放了出来。
经过近半天的巅簸,我们来到北京最西边的北京第一高峰——灵山。
灵山高2303米,比五岳还高出一截。
灵山脚下有已经化成土丘的古长城,而山上更奇迹般地长着大片大片青藏高原才有的高原草甸,还养着新疆的细毛羊和伊利马,甚至有青藏的牦牛。
一路攀上去,路两旁忽然出现一排排大兴安岭和北疆才会常见的白桦树,挺秀而俊逸。
寂寂的山坡上,没有一个游人。
一树树明黄、绚烂明媚的白桦,将她一年中最后的所有辉煌,全部奉献给了我与你。
山风渐长,片片卵形的白桦叶纷飞坠落,如一颗颗凋零的心。
为什么秋天的绝色,带给人的却总是伤感?
站在白桦林中,伸手轻抚白桦树洁白如雪、丝缎般柔滑的树干。
我说:“这么柔软洁白的树皮,都不用造纸,可以直接拿来当纸用了。”
你听了若有所思,忽然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起一张快要脱落的树皮。
然后,你从小背囊里摸出一支笔来,飞快地在小树皮上刷刷地画了起来。
片刻,你将白桦树皮递给我,说:“送给你做留念。”
上面居然是一幅我的肖像画,十分传神。
我奇道:“怎么你不用看我,都能画得那么象的?”
你笑而不答,只是脸又红了起来。
风越来越大了,天气越来越阴冷。
怕要变天,于是赶紧往山顶冲。
白桦林尽头,是大面积的高原草甸。
走过草甸,到了一道窄窄的山梁前,山梁两侧是深不可测的深谷。
灵山的最高峰就在山梁后不远处向我们召唤。
风更烈了,谷中不知何时漫起了云雾。
才走上山梁,云雾更大了,爬上来渐渐将山梁吞没。
山梁在云雾中忽隐忽现,脚下路只能隐约瞧见,两旁的深谷则已完全看不见。
回头看你,你的脸色有点开始变白。
于是,鼓起勇气伸手将你牵住,大步往山梁上走去。
第一次牵女孩的手,目光不敢看向你,只是感觉你的手柔柔地握在手心,软若柔荑,比丝缎更光滑,比暖玉更温润……
最近一次到京城,立秋已过,暑热尤存。
我葬你于京郊西山开阔的山谷中,墓穴里陪伴你的还有你送我的红叶和桦树皮。
当我转身离你而去,一片红叶划破清晨的寂静,悠然坠落在我的面前。
抬头看谷中,阳光正艳,树树浓绿。
这片通体艳红的叶子,是从什么地方飘来?
可是你从天堂寄来的信?
补充:文中女孩,胃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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