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清晨,一叶花的凋落,一滴水的浸指,一粒尘的微染。。。。
从雨后初晴,舟上眼眸照水的伊人款款而坐的一瞬;抑或那年远望十里长亭,与一游子赌书泼茶的梦境;仿如曾经落花仃零,潇湘馆内物是人非的无情,都写满了难以言状的宿命。高阁铜镜中,素手红唇挽起青丝的那名女子,可是我千年前的那一世精魂?又或许,我不过曾为古刹中的一丝游火,一盏青灯,伴随那高僧的颂经,庙宇的钟鸣,欢度我写尽禅意的一生。从哪一刻开始,我竟也信起了前因?然,若真有所谓前世今生,那我,又曾有过怎样的宿命?
会是那西湖水岸飘摇的一叶轻舟吗?渡尽文人、载尽诗客。听歌女教坊的琴乐,观秦楼楚馆的灯花。连船身也沾上红颜漫撒的泪、胭脂混作的水,年年复复,不坠轮回。某一世,一个杏花微雨的清晨,水静莲香。我驻足湖心,不肯漂游,为伞下相遇的二人所感动。某一日,我徘徊于一弯柳枝近旁,将一位古人凭吊,空啼的子规也未免泪落凄凉。西泠的渔夫时时将《同心歌》唱响,而与她执手相顾的阮郎,却再也等不到,午夜魂归,谁还能轻唤声:小小。某一刻,我将千层湖波荡起,万顷涟漪激扬,也只为那名唤西子的伊人,叹惋神伤。我见证过那衷肠难诉的感动、细数不尽的情殇。继而,落花片片丁零,河水固化冰霜,枕琴听雨的雅士白发苍老,容颜似玉的可人坟茔青冈。朱颜辞镜,荼靡遍放,终有一日,我残破的身躯日渐疲累,渐渐地。。。。。。水涨船消。
会是那金陵古都、秦淮河畔的一介歌女吗?晨起,清露如霜,曼妙的琴声由水面缓缓袭来。那是我携琴端坐水中央,同执一管素笛的男子,共奏一曲《秦桑》,眼波流转尽是别样柔肠。沦落青楼,世人皆云,我为风尘缠身,早将欢愉遗忘。然,画坛国手千里而来,只为描摹我莞尔一笑的倾城摸样;乐坛圣师耗期年之功谱作琴曲,也不过望我指尖微动、琴音一响。拥尽士大夫没有的柔情,官宦小姐少有的气度,皇家女子都难及的德才形貌。更重要的是:自由。失了自由的女子,固而再美貌端庄,也只能令人深觉单调。吟赏烟霞、抚琴长啸,与红尘作伴、烟雨共生。期年后,我跪于佛前,发誓此生老死江南,纵使朱颜夕改、漂泊孤苦一生,只怕也难改此愿。我之困顿,绝非是在锦绣繁华中迷失自我,而是于心灵沉醉中难以自拔。世人叹我不食人间烟火,而烟火于我,又怎是那酒肉物欲、人间情爱的浅薄?我所食的烟火,必是笔墨茶盏、琴曲诗赋的高德。须得这些,放不负我苦苦守候一生,衬得起我对这山水的一片痴情。
会是那久置楼阁木匣中的一把古琴吗?寻位天风海涛人,奏我忧悒怨断音。悠悠太古,经年不发,只待命途中将我奏响的第一人。那是一袭白衣,不占丝毫污秽的素手,轻抚过我断纹横生的身。他朱唇轻启,一个冷色的微笑,拂袖间,将我携走。自此我的琴音,回荡在这庙堂之高,诉诸于这江湖之远。古朴如宋玉般的情怀,令我成了中原四大古琴之一——绿绮。然,庙堂太高,高处听不到我晕染的琴音;江湖太远,远离我独白的内心;能容纳我的,也只是那小小的琴匣。如今的一切,都只为了他,一个知音。渐随沧海渐变桑田,他日渐老去的容颜也失了昔日的神采。登遐时,遵照他的遗愿,我同他又回到了当年那座楼阁。届时,荒草肆意生长,青藤爬满院墙,枯井被落叶覆盖。我已殁的知己,就这样被人珍藏、心痛、感动着,如同我的一生,我同他古朴如宋玉般的一生.
我或可是那行将老去的秋蝉,被岁月退去华丽的外衣,用残翅包裹住内心的柔软。即便如此我仍旧可埋首在壳中,听尘世流年如风;亦可端坐盘石上,看落花坠落如雪。(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然而,如此追寻的前世,竟又是什么?不过,是对来时的期许、当下的不甘。我能够想到,去做一个放下刀剑的侠士、脱去征袍的将军……千帆过尽,再不与这红尘相争。却终究做不了一个摔断凤弦的琴师、丢弃笔墨的文人……我放得下世间一切功名锦贵,终还是忘不了心中的笔墨茶盏,一抹愠色江南。
佛说:一切皆是痴念,放下也是缘。
只怨我执迷太深,终究与佛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