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

发布时间:2024-08-24 17:12:22

我们那一茬同学,姓李的只有李贤松——当时知道他姓李,挺惊讶,大家都姓伊,他怎么可以不姓伊呢?左近的派溪李姓李,我以为他是派溪李的,后来我知道有个塘下李,还有上李,都姓木子李。不过,李贤松是不折不扣的下伊人,为人和善,只是眉头有些紧锁,我当时小,已经感觉出他的特别。譬如课间我们玩一种游戏,有音无字好像是“窝踪”——分成两边贴着墙壁往中间挤——用肩膀角力,嘿约嘿约使劲把对方挤出去,被挤出的人再回到自己队伍后面去,如是周而复始——整个就是一团盲目的乐呵!可是李贤松多半不参与,他在旁边看。我们当时的教室是在机房——放村里拖拉机的房子——拖拉机是当时最好的交通运输工具,主要是运些砂石和肥料。每次拖拉机运砂石出去,都要经过门口往北的大斜坡——相当的陡,泥沙又滑,因为是教室门口,拖拉机又不便全力助跑,下了课的我们便一哄而上,争着攀爬拖拉机的车斗,像一群蚂蚁缠着高个子蝗虫,拖拉机手大声呵斥又无可奈何——每次都突突突哒哒哒地冲到最陡最吃力的地方,大家才相续跳下,有时还帮着往前推——碰上车子打滑,看得你心惊肉跳——可是李贤松也多半不参与。其他的游戏,比如滚铁环、跳大绳,斗牛,还有一种私下里玩的,就是捡白杨树的叶子,用叶梗交叉拉,比试谁的更坚韧——李贤松似乎都不太热衷。总之,他有些特别,至于怎么特别,我当时小,说不出来。不过大家都蛮要好的,没谁欺负谁。

村小是长方形的:坐北朝南的一溜平房,房前是一溜白杨树,中间是大操场,最南边又是白杨树;东边是一条大路,路边就是我们低段的教室——机房(据说是因为人多,村里临时把机房做了我们的教室);最西边就是厕所,厕所前后是菜园子和杂树。有一天下午,临近放学,从西边厕所回来的人一脸兴奋,说,看疯婆子!我们便飞跑着去看疯婆子——披头散发,一块黑的破布拖拖拉拉,裹不住她白白的身子。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西边的萝卜地里,一边惶恐地望着起哄的我们,一边在屁眼处掏着什么——后来看清楚,她掏出来的是蛔虫!很长的一条!在我们的惊呼声中,她把蛔虫放进了嘴里!……这时,我看到了李贤松,他在不停地向疯婆子扬手、顿脚,说回去快回去……后来是老师来,大家才一哄而散。

回家一打听,母亲告诉我,是金彩凤(?)——她是李贤松的母亲!之后,我们经常在学校附近看到这个疯婆子——行动迟缓,没有攻击性,她只是傻呆呆地看看而已。我们知道她是李贤松的母亲,没人再向她抛掷石块。可她是怎么疯的?她的爸爸妈妈做什么的?我的父母并没告诉我,当时我8岁,是1975年吧。那一年我还跟建林他们去李贤松家里去玩——很大的一所房子,马头墙,里面有天井,有精美的雕梁画栋,有很多“牛腿”,有木楼。门前是一条清澈的水沟,青石板的桥面,干干净净。

多年之后,我跟母亲聊到李贤松以及金彩凤——母亲告诉我,是金财疯而不是金彩凤——金财,就是她男人,塘下李村的,是招女婿来的。他老婆疯了,人们叫她金财疯——她爸爸成分不好,是大地主,那一片房子原本都是她家的,土改的时候,她家的院落被瓜分了。不久,有人推倒重建,在夹墙里捡到东西!——有一只布袋,上面有她家的字号,飘飘悠悠顺着水沟搁在了她家门口的埠头上——她是识字的——跟我爸爸同过学,读书玩儿似的遥遥领先——想着这袋子不可能是空的……一怔之下,就慢慢疯了:她原本还有两个女儿,有一个被她不停地用调羹喂食,给噎死了;另一个女孩只好送了人。就这样,远远近近都知道我们村子有个疯婆子——她随处漫游,接受狗吠也接受好心人的施舍。脑子时好时坏,不过从不攻击人也不偷东西。有一年我妈妈居然在中戴(有十多里远)见到她——让她到我姨妈家借锅烧饭,虽然衣衫褴褛,脑子却并不糊涂,还认得人……母亲还告诉我,她生前最怕的是“民兵”,你一提“民兵”她就浑身发抖,就要找地方躲起来——当年是民兵动辄批斗她爸爸,也是民兵把她爸爸处决掉的。

她的名字叫淑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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