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窗

发布时间:2024-07-05 18:58:08

每天,我都会从那里经过。

那是一条老旧的巷尾,在边上靠着一棵一样老得悠久的榕树。那里有一栋两层的老房子,在上面有一扇一样老得似乎开不动的窗。

老榕树横出一臂枝干,遮在老房子二楼的窗前,叶子却又是稀拉拉的。老窗是那种红木材质,常年的水腐蚀出一种枯槁的棕褐,斑驳,孤瘦,嶙峋。

窗台上放置着一盆绿萝,轻软的枝叶摊开在老榕树投下的零星的光影里,默默沉寂在无声的岁月中。时间仿佛在这里流得很悠很慢。

每天,我都会从那里经过。

踱着细小的步子,经过那棵老榕树下,然后,习惯性地望向老房子二楼的窗子。因为,那里总会有一位老人,静静地守在窗前,似乎守着一段老不去的年月。

我会朝他点头笑笑,或许是眼睛不好使,他似乎从来没有觉察。但,我每次都这般做了。不为别的,就当成是一种善意,一种单纯的善意。

每天,我都会从那里经过。

在春晨的水雾里,看他轻拍肩头的雨丝;在夏午的光影后,看他浇灌绿萝的新叶;在秋暮的夕颜下,看他收回晾干的衣衫;在冬夜的北风中,看他佝偻弓斜的背影……

每天,我都会从那里经过。

老人的目光平和,安缓,如同悠久年月里淌着的溪水。但似乎又跳动着一丝期冀,不知是忆起了儿时那些天真无虑的幻想,还是惦记着最后一次牵起老伴的手,在黄昏的残照里拉出的长长的背影。

每天,我都会从那里经过。

流年如水,漫入老巷,漫到老榕树稀松的枝杈,漫上老房子的二楼,漫进老窗子,漫过老人的身旁。

每天,我都会从那里经过。

直到那天的黄昏,在那晚风的老巷里,橘红的老榕树枝杈,橘红的老窗,橘红的绿萝叶尖,却唯独少了那个熟悉的,裹着橘红色暖光的背影。

后来,我仍旧从那里经过。

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一段清浅的目光,少了一份祛除浮华的心灵慰藉。

我得知老人逝去的消息,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再次经过那里,我心里却似乎空缺了一片。那老房子二楼的老窗微微张着,除了露出的几叶发黄的绿萝,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老榕树零星的树影,就这样铺落在黄白斑驳的墙上,仿佛是写满了的陈年的往事。

我看不懂,但我想那位老人一定看得懂。我期盼着,就在下一刻,那熟悉的佝偻的身影,便会摇晃着来到窗前,细数着那些还没被自己忘却的回忆

可是,可是,我终究没有等到。

我几次转过身来,回望那扇老窗。它似乎是失去了某种东西的支持,不再显得发紧,在风中来回晃动着,上面的玻璃不知何时又少了一块。

踱了很久,回首几次,我才出了巷子。我知道,老人是真的走了。

我心中祷告着,祝福他在那边一切安好。

我不清楚他是否还有亲人,是否还有人为他悼念。也并不清楚他的过去,不知那是平淡无奇的一生,还是波澜壮阔的一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没和他谈过一句话。

但是,每天我都会经过那里,都会朝他笑笑。不管他是否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我都很欣然。我欣然地从他恬淡的目光中,思索出繁华背后的悄寂,欣然地从他佝偻的身影里,找寻到一丝笔挺的意念。

只不过,一些人,一些事,终究要老去,就如这老窗里,锁着的岁月一般。

风吹入老巷子里,带走一些无人知晓的往事。老窗晃动着,那株绿萝终于枯萎了,老榕树的枝叶也愈发显得稀拉。

岁月在时光的磨盘里碾灭,也一并模糊着关于那老巷子里的故事。

但总有那么一刻印在我的脑海里——二楼的老窗子里,守着一位老人。他如水般的目光轻轻远眺着。风歇止,悄无息,所有尚在摇曳的光景,全都如同那老榕树的枝叶一般,静止,静止,还是静止。仿佛他的一生一世,都被缩入这片刻似的,飞快地流逝而后蓦地静止,然后又徒然消亡,最终归于一份寂然。

如今,我还会从那里经过。

那里是一条老旧的小巷,里面有一棵老榕树,那里有一栋两层的老房子,上面有一扇老窗。

最重要的,那里,有一个安详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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