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泼墨般的剪影出现在绚灿的朝霞中。她挑着装了一半土的铁桶向公园外走来,高架路上的车流仿佛在那根梨木扁担上滑动。出了那道已停用的大门,放下担子歇了口气。抬起被热气蒸腾得红润的面孔,朝过往的熟人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米般的牙齿。瘦小的身板,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一种精明和自信。很平凡的一个南粤女人,很平常的一段生活。
女房东又在运土。她要做愚婆移山,在自己那栋楼房的顶层,造一个天空菜园。
女人嫁到这个何姓的村子里,已有二十年了。她告诉来人,初来时,村里每家还有半分地的菜园。现在除了移栽的草木,到处都是灰色的水泥地。一日三餐的菜蔬,全都来自市场。反正闲着没事,搞一点菜地,一家人图个新鲜。
我想,二十年没摸过锄头,还能叫他们农民吗?建国初期划分阶级成分,取定的时间界限也只是解放前三年以内。近二三十年以来,城市像雪球一样滚大,把农田耕地都滚成了厂房、公司、马路。只有这些人的身份还没能滚成市民。诚然,国家给了他们不菲的补偿,够他们大兴土木。他们的实际身份摇身一变成房主,主要生活来源靠租金,成为列宁同志所说的食利阶层的一员。福兮祸兮难以说清。
劳累了半生的人是歇不下来的,无所事事的生活比受刑还要痛苦。这不,把孩子拖大了又想方设法的找不自在,要在屋顶开辟菜地。幸好有个不知名的烂尾公园,泥土可以不要钱的去挖取,幸好自己的房子就在公园对面不远处,不用请人和雇车。然而,把几十吨土从几百米外运来,再运到几十米的高空,这个工程量对一个中年妇女来说,不亚于南水北调一般艰难。要知道,农民房哪怕七八层高,也是与电梯无缘的。女房东会算计,把移山造田的工期拉长到了几个春秋。现在,先造好的巴掌大地里已经长满了青翠的豆荚和大蒜,另一大片屋顶要改造好,还得等到猴年马月。希望总是在今后。
女房东在忙碌的造田种菜,她的邻居却在毁田还屋。一个黑黑的中年汉子,正把昨晚从屋顶掀下来的土堆进垃圾桶。土还很新鲜,夹杂着不少菜帮和菜根。问他,他说:不划算。种子肥料要到很远去买。水也贵。对房屋损坏更大。
哦……
公婆各有理。不过,在万灰丛中看到一点绿,总够人添点怀念,不由你不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