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队长

发布时间:2024-07-13 23: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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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队长一脸麻子。

搁这庄上,麻子可是个小能人。你别看他个子不高,是个“蹦三蹦都够不到马蛋”的小人,那能耐可就大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那双灵巧的小手吧,他在地上随手抠一块塘泥,捏吧捏吧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你仔细一看,好家伙,真的好像狗能汪汪猫能咪咪猪能哼哼羊能咩咩,鸡要打鸣兔要奔跑马要撒欢牛要奋蹄似的,真是好玩极了。他要是再费点心掐节麦秸挺缺截芦苇梢弄根鸡毛筒往小动物屁股上一插,想吹什么声就吹什么声,那就更绝了。这家伙人缘好就好在这里,谁家的孩子没玩过他捏的塘泥!谁家的孩子没吹过他拧的响门!

他还会爬树,猴似的爬树。黄鹂鸟把精致的小窝藏在了十几米高的松树上也难逃他的魔掌,天丝鸟把窝挂在长满圪针的洋槐树上也会被他连窝端下,就是花喜鹊把窝垒在那几十米高的大杨树梢上也会被他给戳得底朝天。这也是他的能耐,谁家的孩子没喂过他逮的小鸟!谁家的孩子没吃过他摸的鸟蛋!这就是他的好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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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是个孤儿,爹娘死得早,是吃全庄饭趴牛敞篷长大的。何为牛敞篷?就是农家在院子里就着院墙搭起的半面翘的简易棚子,留作牛呀马呀驴呀骡子呀这些牲口越冬的。里面放着喂牲口的干草,麻子冬天就借住在里面,依草做被,依牲口作伴,聊度冬寒。麻子这小子打小脑子就好使,他可不在一家牛棚里死呆,谁家的牛棚严实草多他就钻谁家的。一冬天下来,他都能把全庄的牛棚钻个遍。这小孩又勤快,碰着谁家里有活,窜上就干。碰着推磨就推磨,碰着铡草就铡草,当然是碰着吃饭就吃饭了。

有一年冬天,下得贼大,天明起来连大门都开不开了。麻子借住的人家牛棚都叫雪给压塌了。家主一看,毁了,这孩子不叫棚给砸死也叫雪给冻死了。就在大家手忙脚乱地扒他时,麻子手提肩背十几只兔子正从山下的松林里蹅着雪窟往回赶呢!主家一看,气得恨不能抓过来揍他一顿。他嬉皮笑脸地说,拿不了了,不然还能再逮几只。你可不知,雪中逮兔子那可是麻子的看家本领。他会跟着野兔在雪地里留下的蹄印一直撵到树洞里或大石缝里,便手到擒来;如果在雪地里迎面碰到一只野兔,他会迅速解下腰间的红裤带,围着野兔打圈圈,边跑边挥舞着红腰带,圈圈越转越小,野兔的眼就迷离了,趴着不一动不动,他就会顺势扑过去,逮个正着。虽然是“大年三十晚上逮条兔子——有你也是过年没你也是过年”可大家看着这小子的德行,也就哭笑不得了。这小子就是有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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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征兵,老队长说叫好脸去吧!好脸是麻子的又一个绰号。有人疑问,麻子能当兵吗?老队长说,咱到大队找找带兵的说说看,讲讲情。好脸不是个安稳和尚,留庄上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哪天就会弄出点麻烦来那就晚了。众人说,也是!

找到带兵的,老队长喜出望外,原来脸上有几个甜麻子是不影响当兵的。这就好,谢天谢地了!麻子也能当兵是庄上人都想不到的。

麻子换黄军装那天,全庄老少们都出动了,一直送到庄头。二奶奶还拉着麻子的手说,你这孩子命好,有福相,以后肯定有出息。三大娘也说到队伍上要好好干,你娘和你爹也就能合上眼啦!麻子一一谢了。

老队长带着几个年轻人把麻子一直送到公社大礼堂去带大红花。麻子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少先队员的鼓乐声中就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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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着脸。老队长也阴沉着脸。队委会七位干部都阴沉着脸。

老队长把旱烟袋使劲在办公桌腿上敲了几下,说,真没想到他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会计小诸葛忙接着说,当初我就不同意叫他去当兵。老队长生气地说,你这是事后诸葛。保管员老宁头慢条斯理地说,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其父必生其子”!想当年小精羔——对了,小精羔就是麻子爹的外号,在街上染坊店里当学徒那会多吃香,可他就是个不安分的和尚,竟然跟东家的小老婆落落上了,叫给打断了腿扔到了围沟里,要不是他命大正巧遇到了咱庄上的二秃子去围沟里拉水——对了,二秃子在维持会的马号里喂马,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记工员花喜鹊忙问,后来他是怎么死的?老宁头说,他不是腿瘸了吗,有一年也是下大雪,他到山里去逮野兔子掉雪窟里冻死的。大家说这家伙还是子承父业呀!妇联队长忙问,那他娘是怎么死的?上吊死的,老宁头说。老队长不耐烦地说,别扯那么远了,看看这事怎么弄?大家又都不吱声了。

这时,大队民兵营长推门进来了,大家都忙站了起来。还没等大家坐下,老队长就忙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队民兵营长也阴沉着脸说,这家伙落落了个少数民族的小女子,你说他有多大的胆,他竟然用大衣裹着小女孩偷偷地躲到营房里去看电影,叫给逮着了。这可是犯政策的,这才个把月的时间,还在新兵连里没分下去呢,就出事了。唉,真不是个玩意!

那现在咋办?老队长忙问。去公社武装部领人,人给退回来了,都朝大队部打好几回电话啦!民兵营长愤愤地说。

这小兔崽子,回来我不起他的皮!老队长说着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旱烟袋往腰里一插夺门走了出去,一行人等也都跟着走了出去,慢慢地消失在通往公社的蜿蜒的山间小路上。

5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到老队长想出什么法儿“修理”麻子这小子呢,麻子就先修理起老队长了。因为“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老队长在庄上原先是个富裕户。是那种“二亩薄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主儿。这也都是他老父亲省吃俭用换来的。听说老老头死会过,吃煎饼都舍不得卷咸菜,只是把咸菜条夹在煎饼后头,咬一口煎饼就把咸菜条往后拽一拽,煎饼吃了了,咸菜没少,说什么菜是引食,吃饱饭就行了。还听说当麦口累死也不找帮工,家里凡是能下地的都要两头带黑地干活。早饭在家带黑吃,中饭在地头田间凑合凑合,晚饭带黑回家吃。家里的陈麦折子还如着梁头呢,晚饭照样要吃一顿糠菜,说什么晚上又不干活,吃那么好揍什么呀?

四八年底淮海战役打碾庄,山后就成了前线的后方。天那个冷哟,屋檐都挂满了长长的溜溜。可老百姓执前的热情特别高,都忙着给解放军烙煎饼。但谁也没有想到,老老头的热情更高,他把家里的余粮全部用驴拉小磨烙成了煎饼,叫儿子——老队长用毛驴驮着送到了前线。解放军给打了收条,说等解放了凭条偿还。

四九年解放了,儿子被选上当了队长,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让还了,说,两抵!

今天,打倒了庄上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麻子当上了生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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