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如水,而月色下的包谷林就仿佛是一片波光荡漾的大湖。
三伏天还未过完,立秋的节气又来了,这正应了三伏带秋那句老话。今年夏季雨水太多,乡村土地上那些庄稼,便疯了似的往上直窜。最是村前那片数百亩大的包谷林,个儿齐刷刷的,一棵棵包谷杆粗如儿臂,挤挤挨挨的密不透风。包谷才扬花授粉不久,包谷棒子也方挂上一绺绺粉红的胡须,空气里便弥漫起一片清嫩的甜香。
夜露潮上来,就像刚刚下了场小雨一样,那包谷宽宽长长的叶子上,便湿淋淋的,每一片叶子上都挂着一串串露珠,经月色一照,便千点万点的闪亮。一只野兔跑过去,便仿佛扑进了一片湖水,就听得一片露水从包谷叶上落下,又掉到黄豆叶上,再跌落于泥土的“啪啪”滴答声。
夜是越来越静了,一轮圆月也高高的挂上了乡村那棵最大的古槐。此时大河边的稻田里,蛙声突然喧哗起来,真个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十里蛙声一片呀!随着蛙声的震荡,那微波不惊的包谷林里,所有的植物动物和虫豸们都开始骚动起来,兴奋起来。
伸耳细听,那一棵棵包谷杆的底部,也就是接近泥土的部分,便响起一串细碎的、窃窃私语般的哧哧声。是植物们在窃笑吗?不!那是包谷底部气根钻出植物内部的声音,是生长的声音。它完全有别于包谷杆“叭叭”的拔节声。
接下来,餐风饮露的蟋蟀们便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吟唱起来。蚯蚓在泥土里憋闷得太久,夜凉如水,它们便也一个个的钻出泥土,贼头探脑的向外张望,且发出了一片细长的“吱吱、吱吱”声。而喜食植物的昆虫们,便也紧锣密鼓吞食起黄豆叶和豆角叶儿来,且排出了一粒粒颗粒般大小的绿色粪便。一只赖蛤蟆就愤怒了,它缓慢的从一片豆角叶中爬出,伸出带钩子一样的长舌,咯吧一卷,一只害虫进了它的大嘴;又一伸舌头,咯叭一声,另一只菜虫就成了它的晚餐。
田鼠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它们白天蜷缩在洞里养精蓄锐,深夜就倾巢而出糟蹋庄稼。多鲜嫩的豆角和豇豆呀,吃吧,小妹妹,长大了你就嫁给我!多甜多香的嫩玉米呀,放开肚皮啃吧,小兄弟,谁说咱们鼠辈不能体壮如牛?
蛇是肉食动物,它早早的便感知了那几个窃贼的行踪。但它是文雅的,并不猴急。它绅士似的蜿蜒而来,悄没声息的便潜伏到了鼠辈们的身下,脖子一伸,大嘴一张,一只硕鼠便进了它的肚腹。而此时,那些鼠辈们还正在兴高彩烈,呼朋唤友地进行着它们的大餐呢,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条长蛇却正把它们的兄弟姐妹当成了人间美味,它们所庆贺盗窃成功的豆角玉米,则成了它们最后的晚餐。
夏末初秋的包谷林,有月色朗照着,无疑是美好的,安宁的。但夜行人所看到的只是它的表面,是浅层次的。就像你只看到一片月色荡漾的湖面,而看不到湖面下隐藏的鱼鳖海怪一样。而包谷林正是如此,你只看到一片包谷梢,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却不知包谷林里正在上演着一幕幕大戏。因此,当你在月夜一个人静静的深入包谷林,一个人静静的倾听包谷林发出的天籁之音,你就会发现,原来月色下的包谷林,简直就是一部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简直就是一曲多声部合成的《田园交响乐》。
走进月色下的庄稼地吧,你会听到土地、庄稼甚至湖水的天籁,你会深切地感受到乡村、土地所给予你的一种人生底气。